2023年,对我而言是需要隆重纪念的一年,因为这一年,是我师范毕业四十年的纪念日子,而我们这一届又是初中考师范的第一届学生。风霜雨雪四十载,三尺讲坛苦耕耘;耗心洒汗浇桃李,岁岁芬芳年复年。
1983年师范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于公奉献教育,于家赡老养幼,家事国业一肩挑,步步走来,都走出了无憾人生。如今年入耳顺,皱脸霜鬓,沧海桑田半生后,大家相聚已不再少年,然同学之情并未被岁月风霜湮灭。昔日书诗伴读之景,犹在眼前;髻山脚下的同窗情谊,常荡心胸。云淡风轻、菊灿桂香,值此象征成熟与收获的金秋,我们欢聚一堂,忆昔谈今,把酒话当年。
作为中师生,我们这一届,是值得纪念的一届。上世纪80年代初,改革伊始,百废待兴,振兴教育迫在眉睫,为了改变青黄不接的师资局面,1980年国家开始实行在初中招考师范生。进了师范,就意味着吃上国家粮,端上铁饭碗了,所以报考的都是尖子之尖,录取分数线超越阳江一中二十多分。十五六岁的我们人生志向还很懵懂,将“阳江师范”填到中考第一志愿,大多并非心之所愿,而是要及早摆脱父辈“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宿命。放弃未来的多种可能性,早早定格于教师职业,我们轻松中又有点不甘。
作为中师生,我们这一届,是艰苦奋斗的一届。四十三年前,我们骄傲入读的阳江师范,校舍简陋,条件非常落后。泥尘滚滚的江台路穿校而过。透过白底黑字的门楼,学校主体一览无余:平缓的山坡上,由左到右,由下而上,分列着男生宿舍、教学楼和女生宿舍。坡顶后面还有一幢同样的楼房,那是音乐室、美术室和图书馆所在的综合楼。楼与楼之间是红泥校道,山坡前面的操场也尚未铺实成型,雨后,上面总是一坑一洼积着水。刚入学的那个学期,我们的体育活动要到两阳中学那边借用操场;而劳动课的重点任务就是担泥填操场,到髻山脚下挖红泥,一趟一趟地用粪箕挑过来,倒下,铺平,捣实。填好操场又修校道。同学们一边干活,一边说笑,一点也不累。
我们刚入学时的教学楼和宿舍楼都是两层的,每层四个教室,一楼是民师班,二楼是我们这一届——3个普通班和1个英语班。除了英语班,我们数、理、化、图、音、体什么都学,科目虽多,但学得轻松自如,并非考试不严格,只因铁饭碗在手,没有升学压力。学好文化课还挖掘自己的专长,培养多种兴趣爱好。因此,大多同学数理化图音体科科出色,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也样样精通,校园里常常是歌声飘荡,琴声悠扬,艺术氛围浓厚。
图、音、体这三科我最怕体育,1000米跑、仰卧起坐和跳木马等项目对于胖胖的我只有喘气的份;高高的木马,同学们如凌空燕子飞跃而过,只有我面如土色,不敢向前一步,要取得合格成绩,我需要付出比别人多几倍的努力。
虽然没有高考压力,同学们仍然勤奋刻苦不敢虚度时光,下了夜自修,许多同学仍在教室点上蜡烛继续学习,特别是英语班的同学。早上,天没亮同学们就起床跑步了,沿着红泥马路一直跑到尖山渡口再回来,每天十多公里,天天坚持,连讨厌体育的我也被卷了进去。清晨的马路,车辆极少,空气清新,路边山坡上的稔子花还未舒展,健步如飞的同学们已在红泥路上跑出了一道道活力四射的风景。中师学历远远不能满足梦想,我们无时无刻不在做着梦圆大学的准备。
入读师范,不用再交学费,每月还有19元生活费,够吃够用。只是学校的生活环境亟待改善,十几个人一个宿舍,分上下床,不算什么。最难的是宿舍没有卫生间,没有自来水,小便、大便、洗浴分设三地,小便处在宿舍楼前100多米处,大便处在高坡后面隐秘处,对于胆小的同学,夜晚出来方便是很大的挑战;而洗浴房则在江台路的另一边,在饭堂的后面,一口大水井的旁边,一条长形小平房隔开七八个格子,那便是洗浴房了。傍晚下课,我们第一件事不是吃饭,而是拿了水桶衣服到那里排队等冲凉,那是一件令人厌烦的耗时工程。男同学倒没有什么,脱了衣服留条裤衩,在井台边一冲一洗,三下五除二搞定。女同学当然不能这样,为了缩短排队时间,只好成双结对而来。洗浴房排水差,卫生状况自然惨不忍睹。快速冲凉,洗完衣服,顺便提半桶水回宿舍,抓得不紧,晚自修就会迟到。至于被子和冬衣,一般是到髻山后面的水库去洗的。
髻山后面的水库,就是现在的鸳鸯湖,可以说它是被我们发现的。一天傍晚,我们绕过髻山,沿着田间小路散步,竟发现一大片水域,渺渺茫茫,水清如镜,水边还有散乱的石头。这不正是洗浴的好地方吗?我们惊喜异常。于是就常常将衣服被子拿到那里洗,然后摊在岸边的石头晾干。附近的小山也吸引着我们,各式野花烂漫开放,山稔子一簇一簇,我们洗完衣服就上山采野花,摘稔子,吃完玩腻,才提着洗净晾干的衣物回去。手捧野花,高唱《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向着披着霞光的校舍走去的时候,那是师范时光最浪漫快乐的一页。
上世纪80年代的年轻人都爱文学,我也被卷进文学热潮里了,所有的课余时间甚至连上课都沉浸在小说里。最开始流行伤痕文学,后来还有琼瑶的爱情小说,前者读得我悲愤无比,后者令我心旌摇曳;也读外国小说,学校图书馆是我流连最多的地方。读着读着,也忍不住要学着写起来,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那时的胡编乱造都是自己的想当然。
同学们自发组织了文学社和诗社,请阳江的著名作家来讲课,还出版期刊,油印的文学报《髻山草》每月一期,都是编委们自排自刻自印而成,虽然粗陋,却是文学爱好者的精神家园。每每看到自己的豆腐块出现在《髻山草》上,同学们会激动好几天,写作的热情便热浪般地涌得更高。《髻山草》成了培养文学爱好者的沃土。
师范毕业,包分配,我们大多都被分到偏远山区学校,只有极少同学留在城里,后来又转行入政府部门进而担任了重要职位,有停薪留职下海经商的,也有应聘到工资比本地高几倍的珠三角地区任教的。而我被分配到阳西一座山区小学,听到当年好多考不上师范的同学都考上了理想大学,心里便涌起阵阵酸楚和不甘。人生能有几回搏?当初要是不报读师范,三年高中拼下来,考个重点应不难。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忠于职责,不管分配在哪里,都兢兢业业,不甘落后,任劳任怨,一段时间过后,同学们大多成为学校的中坚力量或优秀领导。
我所在的那间山区小学,远离城镇,交通闭塞,许多人讨厌它的荒凉,我独喜欢它清幽的环境,那是修心读书的好地方。在那里,工作是艰苦的,每周二十多节课下来声哑身疲,但心中的梦想能和清新的空气一起,迅速赶走每天的劳累,将我带进自己的世界里。我在晨曦初现的早晨诵读古诗词,在红霞满天的黄昏纵情歌唱青春的美好,在虫声四起的夜晚专心攻读高考科目,让最易涌起的孤独惆怅之情无暇近身。
两年后,我如愿考上了高等教育学院,带薪就读热爱的中文专科和本科;在那里,我又与许多中师同学不期而遇,再度同窗,一起探讨文学,畅谈理想,将智慧火花碰撞得流光溢彩,那是青春时段里最激情满怀的时光。我特别珍惜那段时光,门门功课优异。系统的专业知识与兴趣爱好的紧密结合,使我的中学语文教学如虎添翼,深受学生喜爱;我在国家级刊物发表过多篇论文,指导学生发表过百多篇作文,也出版了自己的散文集和作文教辅书。
回首四十多年人生历程,我们无悔当初的选择,我们不怨环境的艰辛,我们深懂人生价值的高低取决于不懈奋进。“困于心横于虑而后作”的艰苦环境,对于年轻的我们或许是宝贵的财富,它坚定着我们的决心,锻炼着我们的意志,激发我们步步奋进,直达理想目标。
四十年前的阳江师范,现在已升格为高楼林立、设施先进、师资雄厚的阳江职业技术学院。当不再年轻的我们故地重游,在绿树成荫的水泥校道上眺望那被塑胶跑道环绕的大操场,我们仍然亲切且骄傲,因为那里曾闪耀过我们青春的汗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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