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的次日,总会早起。
推开老屋那道有些年头的木质后门,刚苏醒的晨光正从远方的地平线上缓缓升起,悄无声息地漫过眼前的水塘和对面的田野。
尚在沉睡的云朵被一抹温暖唤醒,慢悠悠地换上淡黄和柔粉色的衣裳,紧偎着天空的幕布,如笔端蘸饱的新墨印在宣纸上晕化开来。
远处的树木笼着一层轻巧如纱的薄雾,依稀中可见绿意朦胧。
隐约其间的几幢白墙红瓦的楼房,是乡亲辛勤耕耘多年后新建的居所,简约而不失质朴,蕴含一以贯之的踏实本分。
近前的小龙塘,自我儿时起便这么静静流淌着。那水面仿若大自然手工磨平的镜,将天光的云影变幻尽数收揽入怀。岸边披草的田埂、新翻的泥土、田间的丝瓜藤架,都在水里留下倒影。
我蹲到塘边,伸手碰了碰水,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凉意在指尖散开。小时候,我经常在这里看小鱼,试着抓小鱼,但往往手刚碰到水面,就会被母亲发现,紧张急促的声音随之传来:“四儿,快回来,别掉水里!”
此时,路过的微风掠过塘面,就像一个孩子在行走途中无聊下的随手触碰,轻轻带起一片细密而灵动的波纹,拨乱了水中原本的平静,也在我的心里漾开一片柔软的涟漪。
每次回到老家,我都喜欢搬张椅子坐在后门口看这片风景。我看乡景,亦在乡景中;我念往昔,往昔也正透过这水面望着我。
思绪恍惚中,我仿佛看到尚未失明的年轻母亲穿着那件深色粗布带补丁的衣裳,在塘那边的地里弯腰锄地松土,看到穿着连胸雨裤的父亲划着故乡特有的小巧月牙船,载着晨光、踏过水面去捕鱼,看到扎着两根乌黑长辫的大姐卷起红色方格纹上衣的袖口,在塘边青石板上扬起锤棒,浣洗着家人的衣被……
离别故乡太远,也太久了,常会记挂起老屋后的这番晨光。
它不像城市里霓虹灯还在闪亮时的那种晨曦,裹挟着行人们的匆忙脚步,只是慢悠悠地,把清晨的自然画卷徐徐铺展——
泥土的气息混着草木和露水的清香,塘边不时的蛙鸣还黏着昨夜绵长的梦呓,还有风穿过田野时,送来的谷物与草叶的独特味道。
原来,故乡从来不是一个地理坐标,而是一束晨光,一片田野,一方水塘,一家人,是晨起时一推门便可撞见的无限温柔。
每次拎起行李离家时,在转身道别的刹那,都仿佛听到这样的声音:待你归来,一直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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