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雨

□ 吴建光

2023-01-05 10:52:12 来源:阳江日报

童年对雨的印象和记忆,是和下雨捡娃娃勾连在一起的。那时,在我们这些光屁股懵懵懂懂的世界里,大人说的话,那比大年三十晚砧板的响声还真实。尤其是某天晚上或下午,谁家突然添了个娃娃,我们这些光屁股一头雾水:

童年的雨

□ 吴建光

阳江日报

童年对雨的印象和记忆,是和下雨捡娃娃勾连在一起的。那时,在我们这些光屁股懵懵懂懂的世界里,大人说的话,那比大年三十晚砧板的响声还真实。尤其是某天晚上或下午,谁家突然添了个娃娃,我们这些光屁股一头雾水:他家怎么就添了娃娃?每逢这时候,大人们都会绘声绘色地告诉我们:天下大雨,小河里暴发大洪水,娃娃是从大山里被洪水冲出来的。被冲出来的娃娃,会随小河里的洪水漂下来,谁家大人先来到小河边,眼明手快捡着了,谁家便添了娃娃。

一群光屁股深信不疑。

同住在村子东头、年龄相仿、且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四个小伙伴,暗地里嘀咕,我们也要捡娃娃,要做一件让大人们目瞪口呆的事。等哪一天下大雨小河里暴发大洪水时,我们一起去小河边,一人捡一个娃娃回来,叫大人们吃一惊。于是,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凑在一起,天天盼望下大雨,盼望着小河暴发山洪。

然而,若果是在夜晚下雨,我们是兴奋、激动不起来的。夜晚到处黑灯瞎火,长满竹子和野芭蕉的小河边,阴阴森森,那是令我们这些光屁股魂飞魄散的地方。况且,下雨的夜晚,我们也是无法偷溜出门的,若硬要出门去,必然会招致父母的一顿打骂。因而,只有在白天下雨,那才会让我们兴奋、激动。瞅着天下雨,大人无暇顾及,我们便偷溜出家门,每人肩扛一支竹竿,一齐来到村子不远的漠阳江小河边,傻傻地看雨滴洒落,看小河水浑浊,眼巴巴地看着小河面上,浑浊的河水顶撞回旋,涌起一个个漩涡。那些随水而下的杂草、树枝,被洪水顶撞推搡,拢聚成团漂下,在漩涡中被打散,过漩涡后又拢聚成一团漂流。

每每看见那些杂草、树枝拢聚成团漂过来,我们都会不由得一阵兴奋。我们猜测,娃娃肯定是藏在那里了。我们追着那些漂过来的杂草树枝团,在小河的回水处,用竹竿不停地拨弄,拨散杂草树枝,一双双小眼睛紧盯着,看个明白、彻底,生怕一个不留神,藏在杂草树枝团里的娃娃就有可能随浑浊的小河水漂走了。

那些日子,逢着白天下雨,小河水涨,我们都会这样,去小河边转悠两三回。然而,每一回转悠,都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我们私下嘀咕,这都是因为这两三回雨下得不够大,小河出不了大洪水,娃娃漂不下来。于是,我们日盼夜盼,盼下一场大暴雨,盼小河暴发大洪水,盼大洪水漂下来几个娃娃,小伙伴们每人都能捡到一个。

终于,我们等来了一场大暴雨。那是一个夏末的夜晚,天似倒扣的黑锅,雨像决堤的洪水,噼噼啪啪下了一夜。我们听着雨点噼噼啪啪击打着屋顶瓦面的声音,兴奋无眠。第二天天刚亮,我们就迫不及待走出家门,欲出发去洪水暴涨的小河边捡娃娃。哪知人算不如天算。一个小伙伴出门时,不小心被其母亲识破,在屁股上重重挨了几记后,便招供了一切。于是,村东头通往小河边的小道上,正在傻傻等待的我们三个小伙伴,被惊恐赶来的父母如拎小鸡般拎回各自的家中,并严格地看管起来。

也就是在当天,村中的大炳叔家添了个娃娃。

接下来好些日子,我们都沉浸在失落和懊恼中,浑身不自在。诚然,我们日等夜盼,好不容易等来一场大暴雨,好不容易等来暴涨的洪水漂来一个娃娃,却让大炳叔家捡了……我们以为,这次我们如果没有被大人发现,我们到了洪水暴涨的小河边,大炳叔家的娃娃就会被我们捡着了,就是我们的娃娃了。都是那个不小心被捉住招供的小伙伴坏了大家的好事。

那些日子,只要聚在一起,我们是一边懊恼、叹气,一边埋怨、指责那个小伙伴。如果他小心一点,没有被父母发现,如果他坚强一点,坚决不肯招供,或许我们就捡着一个娃娃了。我们一齐发狠声,不再理会那个被捉住招供的小伙伴,不再和他玩耍。

那个被捉住招供的小伙伴更是垂头丧气,懊恼不已。他明白,这次娃娃被大炳叔家捡了去,都是自己造成的错。因而,好长一段时间,他又是觍着脸请求我们和他一起玩耍,又是死皮赖脸地向我们保证,以后我们捡着娃娃,他最后一个要。末了,还几次从家里偷来父母珍藏的准备过年时使用的黄糖片,慰劳安慰我们,才缓和了关系。

后来,也就是当年的冬天,村东头的邻居智安叔家添了个娃娃。然而,那段日子,天不曾下过半点雨,小河里更不曾水涨、发洪水。我们四个小伙伴凑在村中那间破屋里,叽叽喳喳嘀咕了好几天,然后又集体去找村中那个“无事不晓”的“哥哥”打探消息,最后确定,我们上了大人的当,受骗了,娃娃不是小河里的洪水漂下来的。

我们那一场密谋已久,也有点轰轰烈烈的捡娃娃行动,最终是破灭了。

下大雨去小河里捡娃娃的想法是不可能的了。然而,我们在渴望、期待中培养起来的那份对雨的感情,由此便割舍不去。逢着下雨,不知愁滋味的我们会光着脚丫,一头扎进雨中,呼喝、追逐、嬉戏,感受雨水的淋漓尽致。有一回,我们正在雨中疯狂,村中一个胡子爷爷站在屋檐下,幽幽地说:“屁,这么点雨也值得让你们疯癫?记得,甲子回头那年春天,雨下了七天七夜,洪水把村头那个高高的土坡都抹了,那才叫大雨、洪水。在那样的雨中玩耍,那才叫过瘾!”

听了胡子爷爷的话,我们止住了嬉闹,怔怔地看着胡子爷爷,心里在骂,屁,怎么七天七夜的大雨给他遇上了。我们好希望遇上一场大雨,能盖过胡子爷爷的甲子回头那年春天七天七夜的大雨、洪水,到那时,我们也可以屁胡子爷爷一回了。

俗语说,好事不灵丑事灵。我们盼望的大雨来了。那年夏天,天接连阴了几天,到了那个闷热的午夜,突然好像穿了孔,雨水哗啦啦下个不停,一直下了三天三夜。村边的鱼塘漫了顶,村前村后的稻田没了踪影。建在高坡下的房子也没入了洪水中,建在高坡上的房子,如浮在一条船上。大雨让村子乱了套,男人喝骂着,女人哭泣着,大家手忙脚乱,忙着帮助住在高坡下、房子快要被淹的人家,赶猪捉鸡,往村中高坡上搬运床铺、盆盆罐罐。

大雨和洪水却让我们这些光屁股兴奋激动。我们雀跃、欢呼,在村中的小巷颠过来泼过去,互相传递着那些令我们激动却令大人们揪心的消息,洪水快淹没巷口的石梯了,洪水已浸入六叔公的大屋了……我家在坡顶上,洪水还未上来,爷爷和父母为防万一,在门口砌了一道矮墙,那些怕被浸坏的东西也全部摆放在椅子、架子上。看着一些伙伴跑来,神采飞扬地说,他们家已被洪水入屋,他们家的大床都被洪水浮了起来……我心中那个焦急、难受,来来回回跑去村口看了很多遍,看洪水爬上来了没有?看着门前那哗啦啦的雨水很快就泄得无影无踪了,心头爬满了恼恨。门前的雨水怎么这么不争气?怎么这么快就泻走了?怎么不涨入我的家?我正在焦急、发愁,不小心阻挡住了父亲搬东西,一记重重的耳光甩过来,我顿时眼冒金星。

大雨终于歇了,洪水终于退了,而我家却没有被洪水侵入,这让我脸上很无光。而我在等待洪水时,又额外挨了父亲一记响亮的耳光,就如干了一件不光彩的事那般。在接下来一段好长的日子里,洪水淹村浸屋成了伙伴们常悬嘴边炫耀的话题,一说起来,个个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口若悬河,神采飞扬。此时此刻,我只好悄悄地溜一边去生闷气。

尔后,再也没见到出现那样的大雨,没有发过那么大的洪水。我家在村中坡顶上那间老房子,始终没有被洪水侵入过。这,委实是我童年的一大憾事,时至今天,也不能释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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