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落汴梁

□ 刘加明

2025-08-05 09:37:04 来源:阳江日报

刘加明

梦华落汴梁

□ 刘加明

阳江日报

初识开封,来自课本里林升那句“直把杭州作汴州”的喟叹。那时只知临安是偏安的温柔乡,却在注释里撞见“汴京”二字——后来才懂,这两个字藏着北宋的月光,藏着《清明上河图》里的车辙,藏着杨志卖刀时刀刃上的寒光。初中读《水浒传》,总在字里行间找汴梁的影子:十字街头的酒旗该是青布的,州桥的石栏该刻着缠枝莲,连杨志攥着刀鞘的指节,都该沾着汴河的水汽。再后来听《包青天》的唱词,“开封有个包青天”,调子一出来,就觉得龙亭湖的水都该是清的,能照见人心底的尘埃。

如今真的站在了开封街头。七月的暑气裹着热风扑过来,倒像一脚踏进了蒸笼。租了辆自行车沿包公湖走,湖水绿得发稠,岸边的垂柳把影子浸在水里,倒比人更耐得住热。湖面偶尔掠过水鸟,翅膀带起的涟漪里,漾出包拯的乌纱帽——他只在这里当了一年开封府尹,却让这座城永远带着“铁面”的底色。就像这湖水,千年前映过告状人的泪,如今映着游客的遮阳帽。水还是那汪水,只是看水的人换了朝代。

包公祠的朱漆大门在阳光下发亮,进门就撞见“正大光明”的匾额。讲解员说,当年包拯在这里断案,大堂的门槛都被告状人踩矮了三寸。我摸着殿柱上的木纹,像摸着时光的年轮——那些被他纠正的冤案,被他呵斥的权贵,早成了史书里的墨迹,可“公正”这两个字,倒比殿宇更长久,刻进了人心。后院有口井,叫“廉泉”,传说贪官喝了会肚子疼。现在井台上摆着供人拍照的木牌,游客们笑着比耶,倒让这口老井有了点烟火气。其实哪有什么神奇的泉水?不过是百姓盼着“清廉”能像井水一样,取之不尽罢了。

从包公祠出来,骑车往大相国寺去。路过一条老巷,墙根下坐着纳凉的老人,手里摇着蒲扇,扇面上印着《清明上河图》的片段。“这画里的桥,就是现在的虹桥。”老人指着扇面说,“当年船过虹桥,艄公得喊着号子,现在啊,游船都装了马达。”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巷子尽头的树影里,好像真有漕船的桅杆在晃——再定睛,却是商场的广告牌。

大相国寺的钟声比想象中沉郁。进了山门,香火混着檀香漫过来,压下几分暑气。千手观音像前有人跪拜,指尖捻着佛珠,嘴唇翕动着。我站在殿外看那些虔诚的背影,想起《水浒传》里鲁智深在这里倒拔垂杨柳。那时的相国寺该更喧闹吧?有卖花的姑娘,有耍把式的汉子,连和尚都能喝酒吃肉。现在香火虽旺,却多了几分规矩。只有大雄宝殿的梁柱还记得,当年那个莽和尚的力气,曾让整个寺院都抖了三抖。

转到寺后的菜园,真有几棵老柳树,树干粗得要两人合抱。阳光从柳叶的缝隙里漏下来,碎成一地斑驳的影子。我坐在石凳上歇脚,听远处传来导游的讲解:“鲁智深在这里种菜时,肯定想不到,八百年后有人对着柳树拍抖音。”人群里爆发出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麻雀。其实万物都在变,柳树会老,寺院会翻新,连拜佛的方式都从焚香变成了扫码捐功德。可有些东西又没变——就像这菜园里的土,当年埋过鲁智深的锄头,现在还长着杂草,土里的湿气,和千年前没什么两样。

傍晚往清明上河园去,夕阳把城墙染成赭红色。园子里正演《岳飞枪挑小梁王》,马术演员穿着铠甲,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倒像从《东京梦华录》里跑出来的。我挤在人群里看,忽然注意到演员头盔上的红缨——和我在博物馆里见过的北宋陶俑上的红缨,一模一样。转过大殿,又撞见“王员外招婿”的戏台,绣球抛下来时,游客们疯了似的抢,接住绣球的小伙子红着脸鞠躬,台下的笑声能掀翻屋顶。这热闹,倒和《清明上河图》里的杂耍场没什么不同——古人爱看热闹,今人也爱,连起哄的调子都差不离。

沿着仿宋的街巷走,灯笼一盏盏亮起来。卖杏仁茶的摊子飘出甜香,穿宋装的姑娘提着灯笼走过,裙角扫过青石板,像扫过千年的时光。我买了碗杏仁茶,坐在汴河岸边喝,河面上的画舫正演《汴河漕运》,演员们穿着漕工的衣服,喊着号子拉纤。号子声撞在两岸的仿宋建筑上,又弹回来,混着茶碗里的冰糖甜,倒让人忘了今夕何夕。

不由得想起白天在包公湖看到的水鸟,它们从千年前的画里飞出来,飞过包拯的大堂,飞过鲁智深的菜园,飞过岳飞的枪尖,一直飞到现在。它们见过开封的繁华,也见过它的兵荒马乱;见过朱门酒肉,也见过饿殍遍野。可它们还是愿意留在这儿,就像这座城,不管被黄河淹过多少次,被战火烧过多少回,总能从瓦砾里长出新的草木。

离开时,又路过包公湖。月光洒在水面上,湖面波光潋滟,宛如一池碎金。湖边有人在唱豫剧,“陈州放粮”的调子,老艺人的嗓子有点哑,却把包公的刚直唱得透亮。我骑着自行车往住处去,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和路边仿宋的灯柱影子叠在一起。忽然明白,为什么包拯只待了一年,却成了开封的魂——一座城的记忆,从来不是看谁住得久,而是看谁留下的精神,能像这湖水、这月光,滋养后来人。

就像我初识开封时,只知“汴京”是个地名;如今离开时,才懂它不是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无数人的故事叠成的城。那些在这儿活过、爱过、奋斗过的人,早把自己的骨血,融进城墙的砖缝里,融进湖水的波光里。下次再想起开封,大概不会只记得炎夏的热,还会记得包公祠的匾额,大相国寺的钟声,和清明上河园里,那盏照过古今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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