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当前,市委、市政府提出打造传统与现代交相辉映的“绿能之都,海丝名城”,如何深挖和保护好阳江的历史文化成为重要课题。我市诗人、文史研究者陈计会通过深入爬梳历史和实地考察,写出万字长文,试图还原阳江在宋代作为岭南海丝重镇的光辉历史。文中颇多真知灼见,让人有耳目一新之感。本报“漠海潮”文化周刊分三期刊发该文,今天推出上篇。敬请关注。
当走进阳江旧城区,迈步在车水马龙的南恩路、太傅路上,常常让人思绪恍惚,往事越千年,怀想大宋时的南恩州城。因为除了这些道路以宋代的政区、人物命名外,书院街、洲背街、金鸡、瑞禾、巩桥、观光、龙涛、北山石塔、祖创宫、鼍山、学宫,以及废弃的濂溪书院、太傅祠、澹庵祠、望海台、擢桂坊等等,都与宋代历史紧密相连,打上时代的深深烙印。可以说,宋代南恩州的历史文化是漠阳文化的重要支撑。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中转站”,阳江在古代海上丝绸之路扮演了重要角色,在宋代已成为海丝重镇、岭海名邦。
现在,让我们一起顺着历史的流水,溯源而上,回顾南恩州的前世今生。
《九域守令图》之南恩州(此图绘制于北宋末年1121年,是目前中国现存最早的以县为基层单位的全国行政区域图,也是最早的石刻地图。于1964年发现于四川容县。)
◎ 傍水而生 峰峦绕城
现在的阳江旧城区,是南恩州城(北宋庆历八年,即1048年改“恩州”为“南恩州”),其基本格局在宋代已奠定。南恩州城是在原高州城、高凉郡城、安宁县城的基础上建立的。经历唐中后期朝廷对冯冼势力集团的打击和南汉时期的横征暴敛,一度衰落,直到北宋中期才正式修筑城墙。
据《广东通史》载,北宋前、中期,广东各州县治所大多还没有建筑城墙,连广州这样的重镇当时也只有一个相当狭小的“子城”。广东筑城墙的历史转折点在于侬智高军围广州城。侬智高是“广源蛮”(今越南)首领,起兵反宋,连克邕州、梧州,封州、康州、端州,直逼广州。这些州由于没有城墙,一攻就破。广州解侬智高围城之困后,广东奉诏筑城,掀起筑城高潮。南恩州的阳江城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修筑的。
清末民初外国传教士拍的阳江城门。(资料图片)
关于宋代南恩州城筑城墙的历史,明嘉靖十四年《广东通志初稿》卷四《城池》载:
阳江县城,宋绍兴五年始筑土城。
又(崇祯)《肇庆府志》卷十一《建置志》载:
阳江县城,宋绍圣五年(1098)知州丁琏始筑土墙,高一丈五尺,厚一丈,周五里,濠深一丈,阔一丈,周六里。元大德间种簕竹城外以为屏障。国朝洪武三年(1370),千户张均德甃以砖石,高二丈,厚一丈五尺,周八百九十二丈,上设周庐四十四,垛口一千三百五十三,门楼四:东曰承宣,西曰威肃,南曰宁海,北曰镇安。
清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作“绍圣五年”筑土城。究竟是绍兴五年,还是绍圣五年?民国《阳江志》经辨析,认为绍圣四年丁琏建州学(有碑记可查),又绍圣无五年,确认是绍圣四年(1097)丁琏筑城。但笔者认为绍圣有五年,1098年这一年刚好是绍圣与元符年号交接年,这年五月之前是绍圣五年,六月开始是元符元年。所以绍圣五年筑城是对的。
宋代南恩州城墙周长约五里,护城河周长约六里,这么算来州城并不算小了。据《岭南建筑志》载,宋代肇庆城皇祐五年(1053)始筑土城,政和三年(1113)筑砖城墙,周长2800余米。这与南恩州城差不多大。北宋皇祐四年(1052)梅州始筑土城,周长约1.4公里。比同时期的南恩州城小。肇庆和梅州目前为国家级文化名城。
很多人以现在的眼光看古代,会提出疑问:当时为何不筑砖墙?陈正祥在《中国文化地理》一书中说:“从汉代起,砖瓦的应用虽然比较普遍,但尚属奢侈的建筑材料。西汉首都长安的城墙,全长25100米,全部是版筑的夯土墙,连城墙都没用砖”。京城尚且如此,作为南海边地的南恩州城,可见筑城是何等的不易。陈正祥在该书中还说,“绝大多数的城要到14世纪以后,才普遍应用砖石加固,即使是北京城,也要到1421年以后,才全部加砌巨砖。”这样看来,明洪武三年(1370)阳江城砌砖墙也不算迟,比北京城砌砖墙还早半个世纪。
南恩州城筑成后,将漠阳江的水引入环城河,既方便城内的交通运输,又有利于排涝。南门街敦厚社以北叫花桥亭坊,以南叫崇善坊,崇善坊有始建于宋的天后庙,又叫祖创宫。阳江文史学者钟元照考证,花桥亭坊内有一条河,河上架桥,桥上筑亭叫花桥亭。阳江流传谚语:
墩厚企墩后,朗星坐暗河。
五家住榕底,杏花傍北鼍。
这一谚语形象说明当时南门街一带的地理状况。墩厚社建在土墩之后,朗星坊有暗河,五家村在榕树底下,北鼍(也即土丘)旁边杏花开。有河就有天后庙,这是合符逻辑的。如果此说成立,那么宋代阳江城内南恩州衙附近有河通漠阳江,由南门街码头往州衙不过几百米,可见当时的交通是极为便利的。
南恩州城地处漠阳江出海口,漠阳江冲积平原的前端,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滨海城市。城东北至东南有山岭相连,而西北至南面都是平原和河海滩涂。州治建在城中制高点鼍山脚下。城外北山东山相连,东南有望瞭岭作为屏障。关于宋代阳江临海可从城内外几个制高点观海得到印证。
南宋状元黄公度于绍兴年间任南恩州知州,他在秋天登上城楼远眺,留下《秋城晚望》一诗:
断续悲笳起丽谯,冥冥晚色四山椒。
隔江人散虚分米,十里津喧蜑趁潮。
夕照含山心悄怆,西风动地鬓飘萧。
低头自笑微官缚,东望沧溟归路遥。
“隔江人散虚分米,十里津喧蜑趁潮。”由此可知当时他在城楼上晚眺,但见江海十里潮喧,一片苍茫景象。宋学士胡铨登上东山的熙春亭作有《熙春亭诗》:
井邑峰峦绕郡城,新台高峙见南溟。
海澜浩荡连云白,江汉朝宗彻底清。
这是在城外东山上看海的情景。《方舆览胜》(卷三十七)介绍熙春台时称:“在州东北,高跨岭首,下视南溟”。在城西楼上,宋知州王亘有诗《登阳江西楼诗》:“谁言海一涯,好峰无数青。”在城内的清晖楼,宋知州留硕有《题蔡佥判清晖楼诗》:“朝来蜃气连城白,幻作恩州第一楼。”海上蜃气扑来,整个州城都在茫茫白雾笼罩之中。
城外的望海台更是观海最佳地点。《太平寰宇记》卷158载:“望海台,在州南二里,其上可见海。”宋名臣、文学家胡铨有《登望海台》诗:“山为翠浪涌,潮拓碧天开。目断云飞处,终身愧老莱。”
直到清朝浙江余姚词人吴之登游览阳江,还觉得阳江江海气息很浓,他作了一首《满江红》的词:
满江红(雨后望漠阳江新涨)
旅客登临,看尽了小楼风物。惟日对清江衣带,翠横城堞。鸣珮声添朝雨注,建瓴势挟春潮阔。自牂牁,直下抵昆都,惊涛接。
山影浸,波翻雪。霞彩乱,舟飘叶。映溪村远树,暮烟明灭。刷羽堤边凫鹭聚。提筐市上鱼虾叠。忆棹歌久矣别秦淮,长干月。
词中可见漠阳江涨潮时波涛汹涌,河堤集市鱼虾满筐的景象。
◎ 州县并置 人才荟萃
宋代中央对岭南的管理进一步加强。宋代地方行政机构的设置着眼于分散地方职权,加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与监管。宋代的地方机构分为路、州、县三级。路之下设府、州、军、监为同级行政机关。州之下设县。
宋代阳江为广南东路的恩州,后改为南恩州,辖阳江、阳春两县,州治、阳江县治均在阳江城。范围包括现在的阳江市全境和恩平市大部分地区。宋代州长官为知州,副长官为通判,其下有录事参军、户曹参军、司法参军、司理参军。县设县令,主簿、县尉各一人。设州学教授一人。阳江产盐,按要求设置盐官,掌管茶盐酒税场务征输及冶铸之事。据《宋会要辑稿·食货二六·盐法九》载,南恩州设监官。范仲淹就当过盐监官。另外据《宋会要辑稿·职官》载,南恩州设武官恩州海上都巡检。都巡检使,品级为七品,统兵驻防,掌土军、禁军招填教习之政令,以巡防御盗贼,主要职责是募兵御边与维护境内治安,设在战略要地,总管所辖诸巡检司,差不多相当于今天的省级海警总队总队长之类职位。南恩州县佐以上官员加起来有十几人,这些都是朝廷命官。
阳江明清由州降为县,县官有时是进士,有时是举人充任。常常偌大一个县最高文化程度只有一个举人。反观宋代,阳江同一时间有十几名进士,这是无法相比的。宋代进士初授官职很低,往往是先当县令,甚至是判司簿尉之类。阳江宋代最出名的县尉(相当县公安局长)留正,他中进士之后步入仕途第一站是当阳江县尉,后官至丞相。
宋代阳江的州、县官,有很多是名士。比如上面说的县尉留正,知州状元黄公度、建州城的丁琏,以及勤政爱民的王冶、陈丰、徐应龙、王亘、留硕、陈岳等一大批州官,他们为阳江这座海边城市的建设、经济的发展、教育的兴盛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宋代北宿堤、辣达堤在现平冈镇北宿村附近。 制图/陈计会
入宋之后,我国的经济重心逐渐从北方转向南方。岭南是宋代的“后花园”,不断扩大开发,北方受战乱的人口大量流入岭南,所以岭南历史上几次移民,最大一次是宋代,远超汉、晋和南朝。衡量古代经济是否发达,人口是一个重要指标,人口增长,必然带动经济发展。现在所说的人口红利,也是这么一回事。
宋初废除南汉的苛捐杂税,阳江的农业生产得到较大的发展,人口迅猛增长。宋太平兴国年间(976—984)成书的《太平寰宇记》(卷一五八)记载南恩州户数为1185户,到元丰(1078—1085)初年《元丰九域志》(卷九)记载户数增加到27214户,增长了23倍。其中主户5748户,客户21466户,客户已占阳江总户数的78.8%(按当时的“客户”主要指外乡移居本地的佃户和“射耕人”,并非近代所说的客家人),如果将大量为逃税而没登记的“逃户”计算在内,人口数会更多。
当时阳江从福建海路来的人口最多。北宋后期福建八州郡普遍人多地少,所以人口大量往广东沿海迁徙。《舆地纪胜》卷九十八载,南恩州“民庶侨居杂处,多瓯闽之人”。《龙海县志》(嘉靖)卷八《黄朴传》:“南恩州治所阳江县,‘邑大豪多莆、福族’。”朴曾任阳江县尉。
宋代岭南推广占城稻和“一年两造”耕作模式,阳江在这样的背景下大力兴修水利,筑堤围田,农业得到快速的发展。《舆地纪胜》卷九十八载称南恩州“其地下湿,宜稻,耕种多在洞中”。南宋时期阳江大量开垦海边滩涂,围垦造田。当时漠阳江口即现在的城南新城片区已呈岛屿状的草洲、滩涂,沿海也有不少滩涂,这些都可以改造为良田。当时有人用“插柳成围”进行造田。高宗时驻南恩州将领伍氓卒于任上,其妻子定居新会县文章都斗洞乡,将南恩州的先进经验带过去,“插柳成围,因名其居曰:‘绿围’。”(据《岭南伍氏合族总谱》)宋代阳江有两条著名的围堤。据崇祯《肇庆府志》(卷十八)《水利志》载:南恩州阳江县的辣达堤,“在县西南四十里,高七尺,长五十丈,外障海水,溉田五十顷,始于宋,明洪武初重修。”北宿堤,“近辣达堤,始于宋,洪武初,乡民关文彬重修,溉田十余顷”。一顷是100亩,这两条堤溉田达6000多亩。这两条堤位置在现在的高新区平冈镇。
另外,阳江的州县官重视农业生产,防止丢荒。留正的儿子留硕任南恩州长,写有三首《劝农诗》。其中之一:
春风勾引出郊行,小队迢迢草路平。
自笑田芜不归去,三千里外劝人耕。
康熙二十七年《阳江县志》卷之三《名宦传》载:“王冶……公余,每诣学宫课生徒,或出郭劝农桑。”宋代阳春建有劝农亭。从这些可见当时州县官是重视农耕的。
官府对损害农民利益的事情也进行禁止。据《宋会要辑稿》刑法2之130载:
庆元四年(1198)八月二十九日,臣僚言:“南恩州介于德庆府、新、高、雷、化数州之间,程途相去三五百里之远,久例凡有送迎并过往,类差农民以为夫脚,既妨农时,遂失本业。他处递相仿效,实为民害。又军兵所押马纲,经从州县乡村,最为扰民。每纲马二疋,系差一人牵驾,故路无壅遇。今乃成群散走,驰突于道,过城市则冲踏人物,遇秋成则践损禾稼。乞下诸路监司禁约州县,不得辄差农民充夫脚,所属约束取马官兵严行部辖,不得扰害州县,损伤禾稼。如违,并置典宪。”从之。
南恩州处于两广交界之交通要道,由广州往下四府必经阳江,迎来送往的事情很多,官府往往征集农民作为脚夫,另外官兵押马纲经过阳江,也容易踩踏庄稼。为此,官府禁止随意征集农民作脚夫,马纲经过时也不得放任马匹践踏庄稼。这对农民和农业生产起到了很好的保护作用。
南恩州当时由于开垦的田多,又遇上大丰收,米堆得到处都是。故留正的孙子留元刚在《留丞相祠记》里称:“阳江钱荒,有米狼戾(民国《阳江志》卷11)。”宋代岭南的稻米输出福建。“福、兴、漳、泉四郡,全靠广米以给民食(《西山先生真文忠公文集》卷15)。”阳江的米也应在输出之列。留正为民请命,让阳江以米代钱缴税。宋代阳江的农业快速发展,推动了经济的进一步繁荣。
丁琏,字玉甫。负才名,杜门读书,讲明经学,问业者,屦满户外。元丰二年(1079)进士。授融州司户。岁曼,民聚为盗。琏立法赈济,邑境帖然。论功,迁宣教郎。寻,拜大府丞兼知杂库,改朝议郎,赐银鱼。元祜六年(1091)夏人侵灵州。廷议讨之。琏言天下之患,当先其大者,契丹;猖猾积年,朝廷无以制之。此元昊余孽,所以敢肆,请休士气,养精锐,储财粟,专意北边,为豫备计,则西贼胆落矣。然后,以余力讨之,未晚也。当国者,恶其言,出为桂州教授。训迪人才,多所造就。绍圣(1094—1098),以荐授左朝散郎,知连州郡,苦水患。琏相地势筑堤,民以为便。阳山县有银穴,流民匿其中,夜出劫掠,琏计擒之。元符三年(1100),转朝散大夫,赐绯鱼致仕。卒年七十三。(同治十年《番禺县志》卷35)
丁琏应是任连州知州之后再任南恩州知州。据民国《阳江志》卷21《职官志一》载,丁琏绍圣四年(1097)任南恩州知州。他在任上修南恩州土城,迁移州学,并作《徙南恩州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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