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穗金黄

□ 古德英

2023-11-20 10:18:16 来源:阳江日报

稻秆在退却,蚱蜢、飞蛾、稻飞虱以及不知名字的昆虫,也纷纷撤退,它们共同把空间和时间让给镰刀。母亲挥动镰刀,伸向稻秆根部,往怀里一用力,哧溜,一蔸稻秆便倒在她左手的虎口里。她并不慌握紧它们,顺手推到另一

稻穗金黄

□ 古德英

阳江日报

稻秆在退却,蚱蜢、飞蛾、稻飞虱以及不知名字的昆虫,也纷纷撤退,它们共同把空间和时间让给镰刀。

母亲挥动镰刀,伸向稻秆根部,往怀里一用力,哧溜,一蔸稻秆便倒在她左手的虎口里。她并不慌握紧它们,顺手推到另一蔸稻秆根前,手到镰到,哧溜,又一蔸稻秆倒在她的虎口里,虎口装不下了,就轻轻往外倒在手的最远端。镰刀晃动的光芒忽闪忽闪的,浪漫而迷离,与母亲嘴角边的笑形成呼应。时间在刀刃上流逝,镰刀的光芒同阳光打成一片。稻田即刻显出一个接一个的空,像是季节在做减法。

秋风吹着口哨,惬意地游走在金黄的稻田里。一层叠一层的稻浪,从远处涌来,泛起波澜壮阔的金波。那金波就像巨幅的多米诺骨牌连锁反应,又似披着黄金甲胄的千军万马浩浩荡荡从旷野袭来。沉甸甸的稻穗,粒粒饱满,串串连珠,不再像往日那样趾高气扬,这时都谦逊地低下厚重的头颅。阳光失却暴戾之气,似乎把金黄都渗进了稻壳。

这片偌大规整的稻田就在村口,在我童年的视野里,可称横无际涯。童年记忆的面积,永远没有稻田面积宽广。收获季节,母亲劳作前将我从背带上解下来,让我站在田埂上。金黄的稻穗与我的头顶齐高,醇醇的稻香,沁入我幼小的心脾,令我的腑脏无比舒畅。

母亲在收割稻禾,父亲则同步地将稻禾挑回家门口的晒谷场上。父亲将割断的稻禾头尾有序地聚拢在一起,扎成捆,把尖担插进其中一捆的腰中,凌空举起,接着把尖担另一头插到另一捆的腰中。这时尖担压上父亲的肩膀,父亲的肩膀成为跷跷板中间的那个支点,只见父亲双臂抓住下面的稻捆,往上一提,轻吼一声,一担稻禾就离地上了肩,挑着稻禾的父亲虎虎生风地向自家晒场走去。挑稻是重活:中途不能歇息,一歇肩,稻把触地,就会有许多稻粒脱落下来,所以再累,也只能一路向前;中间少换肩头或轻换肩头,跨沟渠,脚步要小,走路与跑步,都得轻手轻脚,这样可以减少稻谷脱落。一块块稻田散落各处,从稻田到晒场,父亲每每挑稻都汗水淋漓,阔大的衬衫在太阳下洇出一圈圈漫漶的光芒。

春播一粒种,秋收谷满仓。水稻种植繁琐,从堵水打田、撒种、插秧、守水、施肥、除草等直到收割挞谷,一道道的工序都饱含着庄稼人辛勤的汗水、起早贪黑的付出、望眼欲穿的期盼,最终才盼来丰收的喜悦!

稻田黎明前的黑暗是由犁铧犁开的。“呵呵呵”,流岚中,稻田里,耕牛在前躬身前行,父亲在后吆喝着把持犁铧,犁铧在刨根问底,泥土在翻卷经脉。播种季节,父亲讲究精耕细作,对养命的稻田永远保持一腔子虔敬。父亲赶着水牛,在生命的版图上踩出一串串脚印,把大半生的岁月都写进了稻田里。

耙好的稻田盈着一层薄薄的水,漾着一股甜腥气。母亲挽起裤腿,捋起衣袖,弯腰弓背成90度,左手持秧捻分右手插苗,动作舒展又利落。母亲像在飞针绣毯,一下一下将葱绿绣进稻田。稻田一忽就艳丽起来,大色块一片一片那般整齐规矩而富于艺术。慢慢感觉,母亲把自己也绣了进去。

秋令滑入深处,可南方中午的太阳依然激情万丈。晒场上,刚刚脱离母体仍然潮湿的谷颗被摊摆开来,接受烈日的炙烤。它们以块状的形式扎堆,挨挨挤挤,相依相偎,镶嵌如织,远看恍如一块块金黄的地毯。为了让晾晒更加充分,农户有的操着齿耙在“地毯”上来回翻搅;有的干脆赤脚“踏浪”,在“地毯”上蛇形趟动。一爿爿金黄的“地毯”,在太阳底下,释放出生活的笑意盈盈。也有直接将谷粒晒在公路上的,半条车道,金黄的“地毯”一块接着一块,断断续续。偶尔有车辆经过,它们会小心避让。这时,公路上的谷物、车辆,路两旁的稻田、树木及人家,就构成了一幅奇特的人间烟火图。公路上晒谷,把弯弯曲曲的乡村公路演绎成了丰收的行为艺术。

童年金秋的时光走得很慢,时光被耕牛拖慢了。劳碌了一季的老牛被散了缰绳,信步在稻田里,悠闲地啃食那些谷桩冒出的嫩芽。名义上放牛的我们则把童心洒在收割后空荡的稻田里了。这时可以清晰地看见斗折蛇行的田埂。这些比我年龄还大的田埂,分割着稻田,使偌大的稻田像一本摊开的几何题典。稻田尽头是山丘,凸起的弧线柔和地起伏在云雾缭绕的半空中。我们在稻田的怀里奔跑,放风筝,敲土窑,逮蚂蚱,撵田鼠,甚至翻跟斗。我们的笑声响彻旷野,连云朵也露出惊讶之色。

稻秧苗在不断否定自己中拔节生长,在分蘖、散叶、圆梗、开花、抽穗、结实中,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地推陈出新。颗粒归仓后,稻草仍以供耕牛果腹、打鞋护脚、编帽遮阳、燃烧煮饭等形式成全自己的价值。

时代在变,城市在壮大,乡村在萎缩。在现在年轻人的观念里,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习惯早被颠覆。他们大多数不再沉溺那“一亩三分地”,纷纷逃离稻田,走出村庄,到经济发达地区务工创业去。留下务农的,也早就淡出了真刀子割稻的历史,学会享受机械作业带来的实惠。但不管如何改变,土生万物,只要人类还活在地球上,还以五谷为食,稻田就不会消亡,稻禾就不会绝迹。

岁月在泛黄,时间在流逝,可流逝不了的,是沉在时间深处的稻穗和金黄一片的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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