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昌阁与文昌桥。

走过那么多地方，看过那么多文昌阁，却从未见过长在水上的文昌阁，直至来到位于中越边境广西靖西市新靖镇旧州村的旧州景区。作为讲究中正方位的圣殿，何以选择最不稳定的水域为基础？

盛夏午后，从鹅泉驱车往旧州。踏上石板路，经过瓦氏故居，穿过壮音阁，走到鹅泉河边，文昌阁与文昌桥跃入眼帘，一幅连接喀斯特地貌与土司文化、融合壮乡传统与绣球风情的画卷，徐徐展示独特的韵味。

■ 文／图 谢锐勤

游人在鹅泉河悠游。

水上的文昌阁

鹅泉河自鹅泉源头活水而来，流向德天跨国大瀑布，如一块流动的翡翠，将天上的流云、两岸的鸡蛋山与凤尾竹都倒映到河中，金黄的海菜花在碧波上铺成星轨或方阵，将鹅泉河装扮得摇曳生姿。前方的斜阳穿过文昌桥洞，宛如一道道通向龙宫的入口，后面会是神秘的溶洞与地下河吗？桥后的文昌阁被鹅泉河完整拥入怀中，被游鱼摇摆着搅碎倒影又聚拢轮廓，与流水共生共息。

文昌阁始建于清乾隆元年（1736），筑于天然石矶之上，下衔鹅泉河，背靠火焰峰，前临文昌桥，阁中供奉文曲星和魁星，是古代科举时考生必拜之地。古阁四角形、三层高，阁高约15米，二三层均有圆窗可眺望四面风光，底座面积约16平方米，四面临水。

远远看去，文昌阁兀立河心，飞檐如翼，宛若一只凌波仙鹤，在天光与流水的映衬下，将古镇的魂魄轻轻托举，阁楼成为碧水带和峰峦间的点睛之笔。三层木构，层层收拢，斗拱如展开的经卷，像是一册写给中央的表文；斗拱下挂着精巧的绣球，又犹如一封写给王朝的情书。旧州的文昌阁，是边地少数民族对中原儒家的向往之情，是岑氏土司家族对中华文脉的郑重期许。沿着颤巍巍的木梯盘旋而上，木板吱吱呀呀，好像踩在时间古老的骨骼之上。古代文人墨客在此对月临流、琴棋书咏，三百年来的回响可亦如此？

旧州将最好的风水宝地献给文昌阁，可谓尊重；在建造难度最大的礁石上筑阁，可见决心；香火兴旺但方便取水救火，布局科学；桂西南文脉如鹅泉河长流不息，寓意美好；旧州人才如鹅泉鱼“跃龙门”，充满期盼；建在村口且与古桥、田园、点将台等完美结合，一片和谐。将最好的一切给了文昌阁，这不就是旧州人的信仰吗？处于皇权鞭长莫及的边陲，壮文化盛行的土司之地，为什么会如此崇文重教呢？

点将台。

旧州的文化

原来，1736年，归顺州（即旧州）人王首拔参加乾隆元年科举考试并中举，成为当地清代记载的第一位举人。作为地方盛事，民众纷纷捐款建阁纪念，激励后学。因此，作为文化地标，文昌阁不仅属于旧州，还辐射桂西南。

溯流而上。明嘉靖三十三年（1554），瓦氏夫人奉诏出征，以58岁高龄亲率6875名士兵，跨越千山万水奔赴江浙前线抗倭。王江泾血战中，瓦氏夫人双刀如电冲锋陷阵，歼敌两千扭转战局。当捷报传回紫禁城，这位壮族女杰的营帐里，正供奉着两位阵亡侄儿的牌位。瓦氏夫人后回田州，临终前紧握孙子的手：“岑家的刀，永远为百姓而拔。”这份肝胆，早已熔铸在文昌阁的梁柱之间。

继续溯流。南宋末年，抗元义士张天宗兵败南撤，当他的队伍迷失在桂西南群山中，看到旧州山清水秀，就此住下。随后与土民一起开荒造田、引水灌溉，将内地先进技术传授给土民，发展农桑帮助孤寡伤残，设乡塾教育土民子弟，将中原文明的火种播撒到这个偏僻的壮族山区。百姓安居乐业，遂推举张天宗为第一代土司。至今，文昌阁飞檐下流转的波光里，仍能照见张天宗设帐授学的身影。

正如作家艾芜所说：“人应像一条河一样，流着，流着，不住地向前流着。”张天宗实质上的改土归流，瓦氏夫人抵御外侮的流传，王首拔对儒家文化的传承与弘扬，这一切最终都凝结成文昌阁。

文昌阁兀立河心。

文昌阁的愿景

在数百年文化滋养下，旧州人最终将源于中原的绣球发展成壮家的瑰宝。古街上、道路边、家门口、屋檐下，无处不是彩线翻飞的绣球。老妪身体肥胖，却手指灵活，将壮锦纹样与汉字“福寿”交织成团。夜晚水边绣球路灯星星点点，这不就是壮家写给儒家文明最婉约的情书吗？

是啊，再初级的社会，人心也都有向上向善向美的动力与需求，只要持续植入正念，将忠诚信念与文化皈依知行合一，再偏僻的地方都可能成为“边地邹鲁”。就像西藏的卓嘎姐妹巡守雪域，新疆的巴依卡家族三代护边，文昌阁三百年的香火里，燃烧着对脚下土地的热爱，对家国情怀的认同。

近黄昏，竹筏从远处飘过来，荡开层层倒影，浮游的鸭子赶紧钻进水草里，戏水的孩童被浅浅的浪花荡得“咯吱咯吱”地笑，钓鱼的村民却依然不紧不慢地甩竿和收竿。两位临高考的高三学生站在绣球下，指尖合十，向孔老夫子诉说愿望，引来白鹭也久久凝视文曲星。

“人也得像河一样，歌着，唱着，欢乐着，勇敢地走在这条坎坷不平、充满荆棘的路上。”立于阁前，水声潺潺，仿佛亘古的诗篇，仿佛喃喃的读书声。这声音是旧州的心跳，是时光的密码，是它面对流逝的光阴，所发出的最深沉也最温柔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