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下旬,深秋,笔者终于来到河南省洛阳市栾川县的老君山,来到这座老子归隐修炼成仙的道源地了。
下午在十里画屏目睹壮观的云海,夜晚在狂风、浓雾、低温中蜷缩入睡,对于次日行程,我无任何期待,无论看到什么,都没遗憾了。
■ 文/图 谢锐勤

老君山金顶。
第二天,照例早起看日出。狂风与云雾搅得天地混沌,身心跟着云海沉浮。然而,到8点半,风停了。
世界静默。
只有雾凇在凝结、或融化。
山顶,道德府巍峨居中,五母金殿、亮宝台、玉皇顶呈“品”字铺开,熠熠生辉,而托举道观的山体轮廓如鸾鸟展翅,微昂着头,披着银白的羽毛,款款而来,殿顶在素白世界里,静静悬浮。
亮宝台与玉皇顶在云雾与雾凇作用下,持续散发出火炬般的仙气,吸引世人去登顶探寻秘密。通往两座宝殿的山路近乎垂直,两边的松枝裹着雾凇,不是整齐的白,而是松针尖上挂着的细小白粒,风一吹,颗粒落在衣领上,凉得像碎冰,却不化,蹭到指尖时,有砂纸般的细涩感,再走两步,领口已积了一层薄薄的“霜”,拍一下,窸窣落在石阶上,声音轻得仿佛蚕吃桑叶。
站在玉皇顶,金殿左月亮、右太阳,而在顺逆光交织区,山脊线由暖橘到冷灰,由远及近一层层被勾勒出轮廓,天地间化作一张巨大的画布,雾凇显影,每一根松针都成了画的笔触。宝殿铃铛声犹如冰晶碎裂声,既清脆,又冷峻,震颤着心尖,只得屏住呼吸,轻迈脚步,生怕大声说话,震落更多雾凇,但鼻腔里仍沁入丝丝松针与冷空气混合的清冽气息,这是老君山雾、松、风与阳光交汇的独有味道。

马鬃岭。
如果说雾凇只是金顶道观群的配角,那在马鬃岭,雾凇就是当仁不让的主角。
马鬃岭为800里伏牛山主峰,海拔2217米,前峰如马头,后峰似马背,马背上的草木宛若马鬃,而两峰之间的绝壁长廊恰似一条腰带,将两座雾凇仙山连在一起。侧看,两座山峰又好像两片凌厉的刀片,将老君山切成两个世界,阳面以花岗岩为主,阳光下坡面青灰,树木红绿,阴面的华山松则“千树万树梨花开”,雾凇如同无数宝石铺满整面山坡。
更神奇的是,山脊线上的松树,山阳恒温枝丫仍葱郁舒展,山阴低温枝叶则晶莹雪白;上部皎洁得如怒放的花儿,下部却青翠得要滴出水来;迎风处雾凇细密挂满松针,背风处枝叶却仍欲挂还羞;秋日的绚烂多彩与寒冬的冰肌玉骨罕见交融了。
一夜狂风的风向和风量,被凝结成长短胖瘦的雾凇。蹲下身,指尖轻碰松针上的雾凇,细涩的颗粒粘在指腹,凉意在掌心蔓延,再碰,颗粒顺着指缝滑落至石阶,碎成更小的白点,不见了。这么美好的东西,竟也脆得经不起一碰,当年老子所见是否亦如此?
登上山巅无为亭,蓝天下,红黄绿相间的叶子,明澈的雾凇,金光闪闪的宝殿,描绘出一幅天上的风光。长耳鸟“呜呜呼”在雾凇林间环绕,振翅腾飞时,雾凇颗粒簌簌而下,而后又重返松林。一山两季具象化了,原来老君山真是黄河和长江的分水岭。
正前方的宝殿四周被雾凇锁住,山脚是栾川县城,雾中县城,时隐时现,天宫与凡间同框了。身处山顶仙境,四周却皆为喧嚣的凡人,而高楼林立的县城,却在朦胧中一片安宁,究竟哪里是仙界,哪里是人间,或仙界与人间本无界限?

天上人间。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不管今夕是何年,老君山见缝生长的迎客松,始终自然弯腰迎接游人。腾云栈道上的行人细如蝼蚁,来去匆匆,而雾凇虽凝结又消融,却年年复见2500年前的壮美。当年老子隐居时,究竟是走进雾里,还是走进仙境?不得而知,但自己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中,边走边拍时,宛如凌波微步,似乎双手张开就能飘起来。
“因祸得福”的背后是天时地利人和的结果。粒状雾凇的形成条件为浓雾、低温、大风速,与头天晚上的“恶劣天气”完美匹配了。
中午阳光渐烈,雾凇融化加速,松针上的白粒顺着叶脉滑落到地上,汇成一摊细小的水痕,映射着宝殿的金光,正应了孙运锦“留取繁华看顷刻”的诗句。站在树下,看着一片雾凇从完整到消散,不过半盏茶工夫,剔透的枝叶只剩下湿漉漉的墨绿。原来最动人的从不是恒常的圆满,原来“顷刻的繁华”才更让人珍惜,好比这趟旅程,本无期盼,却因这“顷刻”的雾凇,回家后仍常翻相片。
感受“秋雾凇”时,总想起《道德经》。山脊线上的松树最懂“无为”,阳面的枝丫不刻意向阳伸,只是顺着暖意伸展,叶尖仍带秋日的浅黄;阴面的枝丫不抗拒低温,每根松针都裹着雾凇,像捧着一团细碎的月光。它们不与温争、不与风斗,阳则绿、阴则白,却在“顺应”中长成老君山最挺拔的姿态。原来“无为”从不是“不作为”,而是如松针裹雾凇一样,接纳风霜雨雪,却不失本真。

老君山雾凇。
从清晨6点半徒步到下午4点半,从山巅游览到山脚,连早午餐都忘记吃,却没明显的饿感和累感,身体仿佛成为松风与彩林的一部分,与融化的雾凇同呼吸,在变幻莫测的光影中找到通灵感。老君山是一部立起来的《道德经》,每个台阶都是一行书,每块石头都是一个字。“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道德经·第十章》)我这一行行走的文字,也成了经句的注脚。
回到山脚时,再想起“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突然懂了:老君山的雾凇,从不是奇观,只是山、水、风、温、光顺应规律的结果;赏雾凇者,亦非旁观者,而是在凝结与融化中触摸“道”的温度与厚度。也许“道法自然”,从不是远在经书里的道理,而是近在雾凇沾衣的当下,与松风拂面共振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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