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牵牛花消耗着我，它让一堵墙略显笨重

二月，爬山虎爬上我的肩，我原谅了它的盲目

三月，河流冲刷我，生命的疼痛使它弓身奔跑

四月，木棉树换上新装，我陷入对身体的依赖

五月，青草的脸庞映照我，蜻蜓在小溪边点水

六月，使君子在我的头顶仰望星空，吹着喇叭

七月，龙眼凝视我，我有过无数次安静和沸腾

八月，月亮悬挂在云层，它失去了全身的重量

九月，我和风筝一起飞翔，天空是我的一部分

十月，清风吹拂半山的我，山和我比风还轻盈

十一月，我走过最残酷的大海，孤岛拒绝了我

十二月，甘蔗拿出它柔软的糖汁，鸟献出鸟鸣

凭什么我拥有这一切？凭什么这一切终将消逝

一日复一日追问自己—“我是谁”“我因何在”

一年以某种奇异的方式裂开，露出时代的脸谱

一生也是这样，神秘的事物陪伴我，使我孤独

来不及发光的星星，来不及起一个闪亮的名字

我们孤立无援，都曾深深凝视又为对方怜悯过

到大海去

十三岁早春大海的辽阔

如今还悬挂在你迷茫的双眼

不知名的声音催促你：到大海去

一个崭新的世界凭空出现——

飘浮在被雨水反复刷洗的天穹

跌宕起伏的波涛，凋谢了又即开放的浪花

无边的沙滩，数不清道不明的贝壳——

你拨开依附在沙滩上的藤蔓，穿过

一大片礁石和木麻黄，一畦又一畦盐田

在阳光照射下散发莹莹白光

然后你看到此生最难忘的景象——

沿着钢铁轨道的锈迹，在一面矮墙的平台

一艘巨大的木船摆放在简陋水泥地面

皮肤黝黑的工人三三两两，散布在船的周围

他们喊着号子，抬起巨大的螺旋桨

调整角度，安放在涂满油漆的船尾——

一个月后，这条船将奔赴你未曾去过的港口

不远的另一处，诸多木材堆放

阳光温暖，另几拨人正在忙碌——

竖龙骨，安隔舱板，上舟急，钉头巾

上涂装，立桅杆，装船舵……

后来你知道那里是造船厂

无数樟树蜕去绿色衣裳，成为追风少年

你偶然来到这里，命中注定

身陷高山流水的千古绝唱而不自知

那时你还没见过城市，你的父亲告诉你

城市在大海的另一边，永不停息的大海

永不知疲倦，你对大海的凶险一无所知

直到你的父亲突然失踪，他被大海带走

父亲离去很久之后你才知道——

樟木也是用来做棺椁的材料

那么茂盛的樟树，那么健壮的父亲

被深不可测的大海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