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过街两旁的芒果树,浓绿的树叶随之摇曳,簌簌作响。偶有几片浅黄色的老叶被卷下来,打着回旋儿不紧不慢地落在路沿。
芒果树长得高大粗壮,枝桠都往街的中间延伸,叶片层层叠叠织成密不透风的绿伞;夏天时行走在底下,阳光只从叶缝漏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放眼望去,翠绿与金黄交织,一片枝繁果硕。如今入了秋,枝叶虽还浓绿,却少了盛夏的燥气。我们习惯称阳春市区这条街为芒果街,叫起来亲切顺口。其实它的正式名称是府前路,大概有九百米长,东起环城东路,西头通向红旗路,往西走到底就能看见漠阳江的堤岸。
说起来,这条街的历史底蕴很深厚。早在春城刚修筑古城墙的年代,道路便沿着城墙延展开来。昔日的春州衙署便坐落在街旁卧虎岗头的位置,历经宋、元、明、清四朝,位置也未曾改变,后世便改建为县(市)政府驻地。后来古城墙被拆除、街道多次拓宽,而旧时修建的学宫、孔庙与诸多古祠堂故地,都已换上新颜;可每当提及它们的过往,老一辈的阳春人总能娓娓道来一段段往事。
在芒果街的中段,有一所百年老校——阳春市春城第一小学,我在此度过了六年小学时光。那时的日子平平淡淡,我和所有小朋友一样,满心思都是玩闹:没心没肺地在校园的各个角落追跑,放学后跑到街头巷尾撒欢;课间总爱盯着围墙外的芒果枝,盼着枝上的青芒果快点变黄变熟;偶尔捡到熟透掉落的芒果,剥开皮尝一口,那股甜意能弥漫一整天。
至于忧伤是从什么时候悄悄出现的,我已经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些年,伴着芒果树一季季的叶生叶落,我开始慢慢体会到人生的各种滋味——有豪爽的、明朗的欢喜,也有阴沉的、苦闷的低落,当然还有藏在心底的甜蜜与淡淡的忧伤。在这样的时光里,我不知不觉长大了。
每次骑着单车沿芒果街往河堤去,望着路边的树、树上的花、周围的物,感受清风掠起,记忆里的那些画面就跟着鲜活起来,有种与故人久别重逢的亲切感。
街边有一座较为高耸的大楼,大概有七八层楼高,富有千禧年代的气息,在周围矮些的房子里显得有些突出。一楼的前身应该是一家饭店,现在成了废品回收站。最顶层的招牌依旧挺立,但已经难辨内容。玻璃窗覆盖上蓝白色的护膜,不过被风雨洗去了浮色,被岁月斑驳了表面;几扇窗孤独地开裂了,唯有门前掉了色的广告诉说从前的生气勃勃。
楼前,形形色色的汽车穿街而过,碾过铺满沥青的路面,在红绿灯后的岔路口各奔西东。每天清晨,太阳还没出山,城市的一部分还在沉睡,这里已是人流如潮;行人多是送孩子的家长,他们牵着上学的娃,步履匆匆,有的孩子还揉着眼睛嘟囔着困意。附近的店铺也陆续开门,卷帘门“哗啦”升起的声响此起彼伏。这栋楼立在路边,默默见证着新的一天就这么铺开。
等到太阳西斜,暮光笼罩春城,这条街的烟火气就漫了上来。最先涌来的是穿着黄色校服的小学生,背着书包从校门鱼贯而出。两块钱一串的牛杂冒出热气,一块钱一个的钵仔糕裹着透明糖衣,香味顺着校门飘过来,直勾得孩子们围上去。不一会儿,卖美食的路段就挤满了人,有的孩子挤在烧烤摊前喊“多撒点辣”,有的在粉面店门口排起长队,家长们则站在旁边,手里拎着刚买的水果,偶尔和相熟的人唠两句,整条街都浸在热闹的烟火气里。
芒果街的美食胜在种类多样,在糖水铺门前坐下,摆开小桌小凳,吹着堂风喝糖水,很是惬意。点一碗岭南风味的绿豆沙,铺子的阿姨早把绿豆熬得透烂,颗颗豆子胀得饱满,轻轻一抿就化在嘴里。糖水熬得也刚好,甜得适中,只衬得绿豆的清香更突出,一口下肚,身上的热气瞬间被压下去大半。要是觉得单喝不过瘾,再配几串吱吱冒油的烤肠,可以中和甜腻的味道。
除了街头的热闹,芒果街尾还藏着我的另一处童年记忆。巷子里,有间旧书店,面积很小,小小一个门面,却装点得颇有味道。那时候放学,我总爱绕到这儿来:推门走进去,里面的旧书、海报、日历高高矮矮地摞成多个小堆,挡住了脚下的路,让人寸步难移。在书堆之中,不知怎么挤进去;找到一处地方,我索性直接蹲下来,翻看起地上那些妙趣横生的书,陶醉在天马行空的文学世界里。
秋冬季节阴雨天傍晚的芒果街,又是另一番模样。两旁的树上,挂着的红灯笼和树干缠绕的彩灯亮了起来,明亮的光透过水汽,映着湿漉漉的路面,一眼望过去,倒有几分朦胧的好看。仍在备餐的铺子亮着暖灯,老板在灶台前忙着翻炒,穿黄色、蓝色制服的外卖员骑着车穿梭在店铺间,正为生活奔波,车轮碾过积水,水面泛起涟漪。
偶尔有没带伞的人,缩着肩膀快步走过,脚步踩在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连平日里热闹的小吃摊,都少了排队的人,锅碗碰撞的声音也比往常轻了几个分贝,透着股淡季的安静。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芒果叶上“沙沙”作响,让这条熟悉的街,多了点不一样的温柔。
或许,家乡每个人心里都有一条芒果街,那是对忙碌生活中暂时歇脚的渴望,是对童年经历一帧一帧拂过脑海的回忆。这条街不用多繁华,只要有熟悉的烟火气,就能悄悄接住我们所有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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