诨名,也称绰号、诨号。在城里住了好些年,几乎没听过谁被喊诨名。记得儿时在农村,从人到物,个个都顶着响亮又亲切的诨名,叫起来顺口,听着也熨帖。
先聊聊人的诨名。卖豆腐的赵伯,大家都喊他“秀才”。听长辈讲,年轻时的他,总爱没日没夜捧着《水浒》《三国》读得如醉如痴,日子一长,眼睛就熬成了高度近视,看啥都模模糊糊的。后来为了不误农事,他专门进城配了副眼镜。那时候,在农村戴眼镜可是稀罕事儿,大伙觉得,只有戏文里满腹经纶的秀才才配得上这份“体面”,“秀才”这个称呼就这么传开了。赵伯也不恼,每次听人喊,都乐呵呵地应着。渐渐地,村里老老少少都这么叫他。每当赵伯挑着豆腐担子走在村路上,眼尖的孩子远远瞧见,就扯着嗓子喊:“爹,娘,赵秀才来啦!今天有豆腐吃咯!”紧接着,整个村子都热闹起来,家家户户拿着碗盘,笑盈盈地来盛豆腐。卖完豆腐,“秀才”常坐在大樟树下歇脚,一群孩子立刻围上去,听他讲书里的故事。讲到精彩处,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眼镜好几次从鼻梁上滑落,逗得孩子们咯咯直笑。日子久了,“秀才”这个诨名大家叫习惯了,他的真实姓名反倒没几个人记得了。
要是说“秀才”这诨名还带着几分文雅,村里其他人的诨名可就直白得多。隔壁程叔,做事不紧不慢,说话轻声细语,大伙善意地打趣叫他“程婆娘”。要是哪家男人脾气急、做事毛躁,家里的女人就会念叨:“你学学程婆娘啰。”还有老杨叔,凭借一手制瓦的好手艺,烧出来的瓦既规整又耐用。在村里,他“泥瓦匠”的绰号,远比本名响亮。
村里孩子们的诨名更是各式各样。有些是父母起的,有些是小伙伴们互相取的。老一辈人常讲,给孩子起个“贱名”好养活,于是就有了“牛儿”“狗蛋”“猴子”这样的称呼;叫“铁柱”“石头”“钢镚”的,饱含着父母希望孩子结实强壮的心愿;“大佬”“二佬”“三妹”,一听就知道是按出生顺序排的;还有依据外貌起的,像“细条”“卷毛”“大嘴”,一听名字,模样便浮现在眼前。村里孩子多,打打闹闹是常事。今天你推我一把,明天我打你一拳,要是孩子跟家长说本名,大人多半搞不清楚状况,可一说“牛儿打了卷毛”“猴子被钢镚揍了”,大家立马就知道是哪家的娃。家长们闲聊时提起孩子打闹的事,也毫不在意。孩子们更是不记仇,哪怕头天打得不可开交,第二天又勾肩搭背,亲密得如同一家人。
人的诨名里藏着百态人生,而乡村的角角落落,就连一畜一禽、一河一路一地也都被赋予灵动鲜活的诨名,同样妙趣横生。
爷爷家养的牛,毛色黑得发亮,耕地时劲头十足,拉着缰绳一路快走,爷爷有时都拽不住,还得三叔帮忙。别家一天耕完的地,爷爷家的牛半天就能耕完,村里人都夸它是“大黑牯”。盼着自家的猪快快长膘,就叫它“肥仔”;爱叫唤的狗,得了个“旺财”的诨号;四叔家的大公鸡整日围绕着母鸡喔喔啼叫,故而被唤作“臊鸡公”;三婶家的母鸭常常将蛋随意产在野地之中,因此得了个“懒鸭婆”的诙谐名号。这些诨名,就像给家里的“小成员”起的乳名,热热闹闹,叫一声就觉着亲近。
村里有条叫怡溪的河流过,仅在村里这一段河道就有三个诨名:鸡公潭、龙潭、电爆潭。老辈人说鸡公潭水浅,大公鸡也能涉足;龙潭水深,传说住着龙王;电爆潭岸边树木繁茂,常有雷电在此劈落。这些带着故事的诨名,在村里人心里扎了根,比河边的安全游泳警示牌还管用。一到夏天,大伙都去鸡公潭玩水,龙潭和电爆潭却鲜有人靠近。
村里的小路和菜地,诨名也都起得实在又有趣。挨着谷场坪的叫谷场坪路,路边有棵老柳树的就叫老柳树路,通往水井的自然是水井路;山坡上的菜地叫坡上园,山冲里的叫冲里园,专种辣椒的就叫辣椒园。这些名字,既好记又容易分辨,给村民的生活带来不少便利。
村里的诨名,是刻在乡土记忆里的文化符号,藏着乡亲们的智慧、幽默与温情,也承载着一代又一代人的故土眷恋。时光深处,这些会“说话”的诨名,永远是游子心底最柔软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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