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爬上村委会斑驳的木桌时,我正埋头整理材料,目光却总忍不住溜向窗外。
这座平房像一方取景匣,前后五扇大窗,框住了四季流转的乡野。我的工位刚好在两边窗的正中间。左边推开窗,是无垠的稻田,金灿灿的穗子在风里摇摇晃晃,像在招手;右边抬眼就是村委会小广场,香樟树笔直挺立,树冠里不时跳出孩子们嬉笑的身影,远处鸡鸣狗吠此起彼伏,合在一起,就是一首鲜活的乡村晨曲。
清晨,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我习惯性地望向右边窗外。香樟树枝叶繁茂,嫩叶边缘的绒毛在微风里轻轻抖动,沙沙作响。鸟儿们不知疲倦地唱着,清脆的鸣叫像小石子,在空气里蹦蹦跳跳。若有若无的花香,带着露水的清甜,悄悄钻进鼻子,随着呼吸在肺腑间散开。
揉着发酸的脖子从文件堆里抬头,左边窗外的田野又把我拽了过去。阳光正好,漫过禾苗渐黄的稻田,黄澄澄一片闪着光。铝合金窗门像个大画框,框住这半幅山水。远处的电线杆排开,像一行五线谱,偶尔几只燕子掠过,像拨动了看不见的音符,给这田野添了生机。
我常在这幅画里寻找时间的痕迹:清晨,戴草帽的老汉牵着水牛慢悠悠走过田埂,身影在薄雾里淡去;晌午,穿碎花衫的妇人弯腰插秧,脊背弯成一道坚韧的弧;傍晚,放学娃儿们举着狗尾巴草追跑打闹,笑声脆生生撞在玻璃上,溅起细碎的光,田野也跟着活泼起来。
这一刻,我忽然懂了父亲当年为什么总爱在窗边抽烟——原来每个人,都需要一扇看得见土地的窗。让沾满数字的手指,能摸到四季的冷暖;让忙忙碌碌的心,能和自然通着气。
这扇窗,像本无字的书,教我读懂村庄的呼吸:产业振兴表格里的数字,不再是冷冰冰的,仿佛能自己发芽、抽穗;会议纪要里的文字,也像是能扎根、结果。时不时抬眼,就能看见窗外正在生长的年轮,能摸到这片土地底下涌动的劲儿。
窗外的景致永远在变。春分,油菜花开了,把天边染成蜜色,风一过,花浪翻滚,香气扑鼻;芒种后,稻田涌起绿浪,沙沙响着,是大地在低唱;白露时节,瓜田里果实累累,满是盼头。有时写着材料,余光瞥见燕子在电线上排成整齐的一串,那一刻,连标点符号都像染上了草木的青气,挺拔鲜活……
去年深秋的一个黄昏,对着电脑枯坐许久,忽然瞧见窗外有位老人扛着锄头,慢慢走上田埂。暮色里,他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却在我心里投下长长的影子。猛地想起《诗经》里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窗外的田野,不就是时光里生生不息的注脚吗?我们总想着远方,却不知最好的风景,往往就在抬眼可见的地方。它就在那儿,等着人去看见,去懂得,去珍惜……
窗外的世界永远在动。春耕,犁铧翻开沉睡的泥土,翻涌的泥浪带着草根和虫鸣,那是大地写给春天的信,满是劲儿;夏天的暴雨来得急,雨点噼里啪啦砸在玻璃上,远处的电线杆在风雨里摇晃,像命运的鼓点;秋风一起,稻穗在夕阳下泛着金光,收割机的轰鸣声里,飘来邻家阿婆蒸槐花的甜香,空气都变稠了;冬天雾凇挂满枝头,天地清澈高远,吸口气都带着清冽的诗意。
合上笔记本,月光已把桌面染成霜色。窗外的田野在夜色里舒展,像一幅摊开的水墨长卷。远处几声狗叫,惊起夜鸟,扑棱棱掠过香樟树梢,抖落几片沾着月光的叶子。
我知道,明天推开窗,新的故事又在这片土地上长出来,蓬蓬勃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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