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书架相守的岁月

□ 黄赤影

2025-08-29 09:38:05 来源:阳江日报

父亲的旧书架由十六根柱子组成,分上中下三层,双门,有玻璃镶嵌,为防虫蛀涂上了蓝色油漆。

与书架相守的岁月

□ 黄赤影

阳江日报

父亲的旧书架由十六根柱子组成,分上中下三层,双门,有玻璃镶嵌,为防虫蛀涂上了蓝色油漆。书架侧立于书桌旁,在60平方米的瓦屋里无私地喂养着枯燥、闷热和一群饥饿的孩子。我们在岁月中长大,书架在淘汰法则里隐退。

清晨,茉莉花香从窗外飘入,满室芳香。睡梦中的我被“蒹葭苍苍”“白露”“伊人”揉开睡眼,父亲已在书架前晨读,身体笼罩在阳光中,影子落在地上,落在《诗经》的“水中央”。半吟半唱的声调,吸引着我辨认文字,探索未知,并喜欢上了那个散发墨香的角落。

夏日到了,荔枝园里的蝉铆足了劲大叫,此起彼伏,使人心烦。父亲从植物园端来一盆蓖麻,叫上几个教师子女过来观看,其实是想引导我们这些小学生写作。我讨厌蓖麻,其味青涩又不见花期,还有剧毒,让人敬而远之。它不像米兰和茉莉那般清香,也没有玫瑰、芍药那般娇俏。目光徘徊间想到蓖麻籽的芒刺,那锋芒正是籽的盔甲,兴奋之余我把它塑造成一件无懈可击的外衣。点评结果让我意外,父亲竟然表扬了另一个孩子的写实作文,而对我的想象作文称作“未学行,先学跑”。或许,父亲对小小年纪的我竟然违背他的意图,把写实变成了想象,很是不解。为防止我天马行空,他教育我要脚踏实地,按照他引导的线索习作。可是他的话却被同伴当作笑柄,拿来取笑,受伤与委屈让我无以言说。

父亲不知道,家里的艺术气息已经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笔走龙蛇的书画、活灵活现的窗花、床壁上的雕刻、衣服的刺绣、古董花瓶的裂纹,甚至连插放鸡毛掸子的木盒都刻有山海经的人物……我常把自己代入图画中游玩,冥想出一个个美妙的故事,流动在花鸟虫鱼和民间传说中。他不知道小孩子都有爱幻想的天性,且当幻想成为一种创新时,心情是多么兴奋和喜悦——此刻,她需要一声鼓励,更需要一种力量与她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可是父亲的话像一盆冷水,扑灭了刚点燃的火苗,他毫不知情地打击一个孩子的兴趣和信心,这让我耿耿于怀。初中大家都争着要去他的班级读书,而我为逃离他的视线,用叛逆的行为抵抗他的威严。后来我爱上古体诗词,他发表不少作品,也出版了几本诗集,但我宁可请教他的学生也不愿低头问他。这种心灵的阴影现在还挥之不散。成为教师的我,每当看到那些因成绩差而受歧视的孩子,孩提时的事历历在目,警醒自己要尊重每个学生的想法,用爱心呵护他们成长……呵,那年夏天。

由于对文学的喜爱,少年的委屈没有压倒要强的我,反而让我的犟骨头更坚硬。我总是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趴在书桌前抚摸着中国四大名著、鲁迅全集,翻看他早上经常吟诵的文言文和唐诗宋词,那时的我如一枚未熟的浆果,由一概不知到糊里糊涂,由半知半解到感悟人生。这期间,得益于校园的清静,我排除外界的干扰潜心读书。看着贪玩的我突然变得如此安静,母亲喜在眉梢。我从名著里感受到麦子爱土地、土地爱苍天的自然力量;从警句中获得“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的深刻反省。若干年后再提起那事,父亲终于说出了心底话:要多把机会留给别人。难道我就要委曲求全吗?这种尊人卑己的教育方式我不敢苟同。面对父亲的回答,我不再愤懑,不再争论。这就是人生吧。

虽然我在赌气,但父亲总在背后默默关注。为了让我有更广阔的阅读天地,他为我们订各种读本,小学有《儿童故事画报》《少年文艺》。我上中学后,家里又多了《中学生语文报》《少年科学画报》《法制报》,这些书报都存放在一个木条形的简易书架上。闲暇时父亲经常鼓励我们要多读书才能打开视野,教育我们读名著不要只满足于情节,要学会从书本中走出去,探索社会背景下的深层意义。这些话我至今受用。

父亲的爱好广泛,棋琴书画样样通。茶余饭后,一些老师喜欢聚在我家门口聊天,父亲总会和他们分享读书心得,如《韩非子》《庄子》中的奇闻趣事或者历史上带有争议的名人轶事。星期天,父亲还会约上三五知己带上二胡琵琶和笛子聚在一起弹唱吟诵,写诗作画,谈古论今,好不热闹。我躲在窗外的米兰旁,听人用二胡演奏阿炳的《二泉映月》,感慨其悲凉身世;听《曾参烹彘》言而有信的寓言故事,想象自己能有这样的父母该多好;听他们笑谈孔乙己吃茴香豆“不多不多,多乎哉?”的滑稽之言……童年的我耳濡目染,文艺的熏陶根植于心。如今我也拥有了自己的书架,委重投艰的书架除了藏书之外还藏有一份沉甸甸的爱。退休后的父亲,每天都关注报纸,每逢看到有我发表的文章会第一时间告知我,并替我收藏……

时代穿过黑夜来临,很多东西都在逝去,很多教训都在消失。然而,被倔强喂养的个性如铁坚硬,在风浪里摔倒,在人情中碰壁都无所畏缩,只有在那些与书架相守的岁月,内心的柔软才会被激发出来,流淌于阡陌间。

展开阅读全文

网友评论

更多>>

专题推广

点击右上角打开分享到朋友圈或者分享给朋友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