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有一种鱼篓叫笭。一般用浅黄色的竹篾编成,底下是长方形,可以稳稳地放在地面上;中部圆溜溜地鼓起来,像个刚吃饱了的婴孩肚子;最顶端就像小瓶子的口一样收窄,还有一个系在一旁上宽下窄的漏斗形盖子。这个盖子也是竹篾编成,为了防止捉到的鱼虾、螃蟹之类跑出来,但又可透气。把活蹦乱跳的鱼虾放进鱼篓时,是一定要盖上盖子的。
故乡近海,我小时候就在海边长大。陪着我长大的除了大海,就是鱼篓了。不过,因为年纪小,大的鱼篓背不了,只能背小的。
属于我的小鱼篓大概有三四个,都是奶奶从十多公里外的小镇上帮我买回来的。旧的用破了,才再买新的,背坏了这几个鱼篓,我的童年也就过去了。我的鱼篓虽然是最小的那一种,但是如果装满鱼虾,还是够一家十多口人吃一顿的。
我第一个小鱼篓,大概是七岁那年拥有的。因为,那时候我已会出海捉鱼了。大人早出晚归,总有忙不完的农活,家家户户的菜篮子就得靠我们这些小不点了。
春耕时节,我会约村里几个同龄的小伙伴,背着鱼篓一起到海边草丛中捉跳跳鱼。
家乡的跳跳鱼有三种:花鲦、鉴鲦和狗鲦。藏在海草中的大多是狗鲦和鉴鲦。鉴鲦和花鲦都很难捉。特别是花鲦,它把家安在深深的海泥里,得用鲦笼才能捉到。而鉴鲦是赛跑能手,它跑得特别快,一觉得有危险,就闪电般躲进洞里。因此,我们小孩子只能捉到老实的狗鲦。狗鲦比其他两种跳跳鱼的个儿小,褐黄色,身子短小,头较大。它把家安在草丛中,洞穴不深;它跑得慢,反应也好像不大灵敏;常常会呆呆地仰看着我们,好像在思考是敌是友,当我们走近了,才匆匆地想逃进洞里,但已经太迟了。因为我们已经发现了它的洞穴,只要用手捂住洞口,用脚轻轻地在旁边一踩,狗鲦就会乖乖地跑进我们的手里。
狗鲦很容易捉,但人多去捉,捉到半鱼篓也不容易。因此,白天小孩去捉狗鲦,晚上大人去捉鉴鲦,这样才能满足一家老小一天的需求。鉴鲦在白天很难捉,晚上则很容易。因为鉴鲦怕光,一被光照着,就一动不动。但也得在吹东南风的晚上,鉴鲦才会出洞。因此,一到吹东南风的夜晚,我父亲就会背着一个几乎遮住半个腰身的大鱼篓,拿着一支手电筒去“照鱼”。夜晚出海捉鉴鲦的人较少,因此,父亲的收获颇丰。但是,我不喜欢吃鉴鲦。如果饭桌上摆着狗鲦和鉴鲦两种跳跳鱼,我一定吃狗鲦。因为狗鲦很肥,一般都有黄黄的鱼卵。即使没有鱼卵,那肉质也很鲜美。用鱼汁鱼露把它煮熟,一口咬下去,那肥美又鲜甜的味道,至今想起来都会嘴馋。而鉴鲦瘦长的身子灰溜溜的,既没有看头,也不甚好吃。
夏收季节,我们就背着鱼篓去捉“泊”。泊是外乡人到我们海边弄的。他们在退潮的时候,就用一些竹子或者木棍把渔网牢牢地固定在海里的泥土里,涨潮的时候就用一只小船把渔网拉起来,等再次退潮的时候可以拦住往大海里游回的鱼虾。随着潮水往大海深处退去,鱼大多都会往泊的最尾端——一个漏斗形的大网兜游去。但有一些困在网里的,泊的主人只能亲自下去捉了,我们就跟在他们身后捡剩下的。鱼多的时候,我们的鱼篓就会满载而归。鱼少的时候,鱼篓就只能吃个半饱。不管鱼多或者鱼少,我们都挺开心。这开心一半属于捉泊的时候,一半是一家人围着饭桌吃饭的时候。
捉泊的时候,三四个小伙伴一起出发。走到海堤上,如果退潮了,就一路玩着去捉鱼。如果还没退潮,就先在海堤上玩耍。我们会比赛谁捉的鱼多。因此,即使遇到刮风下雨,被淋成落汤鸡;即使被下泊的主人用海水驱赶,成了泥人;即使被鬼婆刺得手痹痛、被螃蟹钳得手脚流血,我们也依然不退缩。捉泊,于童年的我们就是一场游戏,游戏的主题就是与天玩,与海玩,与人玩。只要能够将海里游得欢快的鱼虾装满鱼篓,我们就赢了。
太阳已经下山,晚霞还在天空上燃烧,祖母已经手脚麻利地把海鲜煮熟。我换上干净的衣裳,一家人就围着饭桌吃晚饭了。这时,辛辛苦苦干了一天活的大人一边吃,一边赞:“哦,阿妹今天捉了这么多鱼,真能干!”奶奶也会说:“多多去捉泊,背坏了鱼篓,我给你买新的。”弟弟妹妹则一边争抢着蟹和虾,一边不停地说:“好吃!好吃!”听着鼓励的话语,看着弟妹们吃得这么香,我很有成就感,也特别高兴。
漫长的夏季,除了捉泊,有时候我也背着鱼篓去捉螃蟹。不过,捉螃蟹要挑地点和时间,更要看运气。
家乡的海边滩涂,有的海泥一脚踩上去就没到膝盖上没到小腿上,而有的海泥踩上去就像踩在水泥地板一样,上面还铺了一层呈波浪状的海沙防滑。而螃蟹,往往就选择在这个海泥最结实的地方安家。
每当三伏天太阳最猛烈的正午时分,而且是连海风都热得不敢出来的时候,螃蟹就会从洞里出来乘凉了(小时候,大人们说是螃蟹热得受不了出来乘凉)。这时候,只有我们不怕炎热,背着鱼篓在硬硬的滩涂上追赶螃蟹。这些螃蟹的八只脚高高地擎起来,支撑着扁圆的身体,嘴部顽皮地吐出雪白的泡泡,样子很是闲适。它们数量很多,大小不一,可谓是倾巢而出。我们远远看见它们的影子,就快速奔跑过去。但是,一旦我们走近,它们就迅速逃回各自的家里去了。它们的家在结实的海泥下面,一躲进去,我们是捉不到的。只有那些来不及逃跑的螃蟹,才会被我们捉到。这时就是考验我们运气和力气的时候了。遇到那些正换了壳的或者有膏的螃蟹是跑不快的。当然,如果我们有力气跑得比螃蟹还快也是可以捉到它的。但是,这对于年纪小,个子又矮小的我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的鱼篓,只能每次都饿着肚子,而我也是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
如今,捉泊的外乡人几乎都见不到了。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家乡人也不再只是依靠大海为生,好多人已到城市安家落户;留在家乡的,大多会承包滩涂鱼塘养鱼虾,他们用上鱼篓的机会不多。我的小鱼篓,就只能作为一个童年印记永存心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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