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洞。

龙碧滩瀑布。

20年间，我走遍了无数名山大川，然而在盛夏时节，我又一次来到桂西南这片如诗如画的山水田园。

峒那屿湾位于中越边境广西崇左市大新县雷平镇安平村，德天跨国大瀑布的水系上游——安平仙河穿村而过。在壮语中，“峒”代表山水人家，“那”是良田沃土，“屿”是散落的小岛，“湾”则是河湾渡口。喀斯特地貌、山水田园、土司文化、边关风情以及壮乡传统，共同构成了峒那屿湾的独特魅力。这里也是徐霞客于1637年游历并记载过的安平土州。

近黄昏时，从渡口坐上古朴的竹筏，青山与绿树倒映在河面，清凉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青草香。安平仙河宛如一条轻盈且蜿蜒的绿丝带，将两岸的峰丛与翠竹缠绕起来。游船仿佛不是划破水面，而是驶入一座座相连的山峰，一幅幅流动的画卷徐徐展开。画卷的主角是奇形怪状的峰丛，它们包裹着苗条且婀娜的绿竹。竹子翠绿欲滴，仿佛是大自然用最浓郁、最亮眼的绿色颜料涂抹而成，轻轻摇曳间，似乎要将绿色滴落下来，连河水也被染成一片墨绿。

河水最绚烂的地方，莫过于龙碧滩瀑布了。安平仙河从阶地跌落，形成一片宽约百米的瀑布群。由于每个阶地落差不超过3米，瀑布层层叠叠，错落有致，飞花溅玉，宛如一条条小白龙穿梭于石林之间。那哗啦哗啦的水声，宛如小型乐团的合奏，柔美又悠扬。

峰丛在长期的流水侵蚀与风化作用下，姿态各异。有的如宣慰使司稳坐，笑看云卷云舒；有的如骆驼过江，正缩着脖子向河边走去；有的如白头叶猴接吻，萌得令人心都要化了；有的如巨龟匍匐，有的如边民斗笠，有的如圣人仰望星空……造型虽千奇百怪，却有一个共同点——小巧玲珑，远看宛如精致的盆景。

当安平仙河流经峰丛时，流水如同一位技艺高超的雕刻师，经年累月地将峰丛雕琢成石林。如果岩石细碎，就形成三三两两的礁石；如果岩石密集，就形成惟妙惟肖的石林；如果岩石塌陷，就形成多级阶地的瀑布；如果岩石稍高大，就形成诡秘莫测的洞穴；如果岩石聚集且被河水包围，就形成郁郁葱葱的岛屿。

细看石林，岩石纹理有的布满密密麻麻的小孔，有的呈现圆润光滑的质感，有的形成无数层叠的鱼鳞，犹如先人书写的神秘天书。流水冲刷不停，天书仍在创作。走进燕子洞，怪石嶙峋，如桂南竹笋，似壮乡铜鼓。在潺潺流水的伴奏下，阵阵凉风扑面而来，自然光从洞穴缺口洒下，与灯光在洞中折射出一幅光影交织的幻境。靠近婆皇岛，小岛如星辰般点缀在四周，飞鸟从岛上起飞俯冲进河里叼鱼，小朋友在河边泼水嬉戏，穿着靛蓝壮衣的老人倚树编筐，村民撑筏撒网，哼起《三月三歌会》的调子——“嘿嗷嗷啰”，歌声裹着水汽荡向远山，仿佛在与峰丛对唱千年壮谣。

作为土司的后花园，这里不正是“峒那屿湾”的原意吗？

峒那屿湾的特点是“小”。峰丛如玩具，似可拿下来玩耍；石头三五块，中间还夹种着矮树；石林被流水侵蚀，到处是漏洞，爬满皱纹；竹子挤在一起，弯腰到河面；瀑布秀气如壮锦腰带般柔美，绝不盛气凌人；就连河里的鱼都细细的，肚子鼓鼓的却不过两指宽。

这方寸山水，恰似生命的留白。20年来，我一直在向更高、更大、更远的山水行走，但内心始终为“小”山水保留一方天地。

观山水是一种山水观，而山水观是人生观的组成部分。作为“小”山水的代表，峒那屿湾不像太行山那样大气，不像昆仑山那样宽广，也不像喀纳斯那样多彩，却自成一格，如小家碧玉，清清爽爽，活泼可爱。于我而言，峒那屿湾不是“圆满”的山水，而是“小满”的山水。正如有人喜欢绝代佳人，有人偏爱邻家女孩。山水有多面性，最好的山水，每个人的标准都不同。观山水如观己。峒那屿湾，不争雄奇，不慕壮阔，恰似壮乡人知足常乐的智慧。人生亦如此，无须追逐他人眼中的万全，只需寻得属于自己的“峒那屿湾”，便可如壮乡银饰般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