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与海的阳西□ 钟剑文

小满一过，“龙舟水”就到了，前后几场豪雨将大地浇个透，于是花啊树啊就约好似的，争先恐后地涌出来，你挤我拥，只一夜之间山就丰润起来，绿意在山谷间肆意地流淌着，泉水也欢快地跳跃起来，从岩石隙缝里淙淙流过，宛若弹奏着一曲《高山流水》；在地下蛰伏多年的蝉也在某个星光暗淡的深夜钻出来，艰难地褪去老皮涅槃重生，然后悄悄地爬上枝头展开嘹亮歌喉，只为着生命最后的灿烂。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这个时候走进东水山，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高高的山峦像一道门将滚滚红尘阻隔在山外，又像一个避世者遁入空门将一切世俗烦恼抛之身后，眼前是一片无边的竹林，厚重的绿意层层叠叠遥遥铺陈开去，世界顿时清凉起来。车子在盘山公路上斗折蛇行，渐行渐高，渐高渐陡，树木却渐渐低下去，公路两旁的藤蔓一丛一丛互相纠缠着。站在雨后东水山的山腰凉亭上，极目之处尽是莽莽苍苍的竹子，有挺拔飘逸的麻竹，有娇小玲珑的黄竹，有用途广泛的箩竹，有坚硬如铁的石竹等，这是一片竹子的海洋。远处，众山静默着；近处，一团团云雾从山谷中蒸腾而起。古时的老祖宗都是生活家，对万物观察入微，用的是“云蒸霞蔚”四个字。半山腰的烟霞确实是蒸腾而上的，天上的云朵一团团悠闲地飘荡着，漫不经心的样子，“云无心以出岫”，“无心”二字用得最为熨帖。或许，“无心”也是人生的最高境界吧。当年袁中道登雨后的西山，见烟云飘逸，霞飞天外，天然一幅米家墨色，不禁怦然心动，赞曰：烟云供养，受用不尽也。在东水山，岂止烟云缥缈，还有漫山遍野的竹子、百里连绵的茶林、遗世独立的古树，都让人受用无穷。

这个时候走进浸霁湾，却是一番热闹的景象。同是处在鹅凰嶂南麓，同是处在迷人的五月，浸霁湾却是向阳花木早逢春，树木葱茏，一朵朵鲜艳的野花点缀在榛莽中，装扮着这个人间半夏。其实此刻最为煽情的当属鸟类了。浸霁湾鸟多是一个不宣的秘密，特别是近年生态保护良好，植被茂盛，许多的鸟飞来在茂密的丛莽中做窝，繁衍生息，成了一处鸟类幸福栖居的王国。五月的繁花和阳光让大山里的鸟类躁动起来，它们呼朋引伴，或成群结队组成合唱团，或双双对对在枝头上引吭高歌夫唱妇随，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其中就有信心十足的仿声王“棕背伯劳”，有叽叽喳喳吵闹不休的“黄臀鹎”，有鸟中仙子唱腔一流的“鸫雀”，有孤傲不驯千姿百态的“凤头雀嘴鹎”，有小白脸孤芳自赏的“大山雀”等等，但这些鸟难得一见，常常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神龙见首不见尾。而最常见最熟悉的当属鹧鸪和斑鸠。鹧鸪像极一只小母鸡，羽毛黑麻黄相间，可以很完美地融入草丛中去，无迹可寻；鹧鸪喜欢独来独往，常常伏在草丛里啼叫着“咩仔执瓜啦”，声音响亮而清脆，远远就能听到。斑鸠若拳头大小，周身羽毛呈淡紫色，最显眼的是脖子处有一圈粉白相间的花纹，活脱脱一条漂亮的花格子围巾；斑鸠常常出双入对，喜欢站在树干上“姑姑”“姑姑”地叫，声音温柔欸乃，彼此交颈而眠彼此深情依恋。

岂止高山，岂止生态绿，阳西还有一大片海，一大片醉人的蔚蓝。上天对阳西的眷顾和垂爱，常常让其他地方的人觉得羡慕，甚至心生嫉妒。英国诗人奥立佛.哥尔斯密说：“大海再宽广也要连着陆地。”阳西一头枕着巍峨耸立的鹅凰嶂，一手拽着浩瀚无边的南海；上身披着绿衬衣，下身套着蓝裙子，裙袂飞扬。好几次我走进月亮湾，在温软细密的沙滩上漫步，聆听着大海的喃喃絮语，像感受着与爱人一般的温存；好几次我登上沙扒北额岭，站在“台风登陆地标志物”前眺望南海，大海的博大与雄浑一览无余；大海向我揭开她神秘的面纱，展现了她那片迷人的蔚蓝。蓝色有很多种，但大海的蔚蓝，却是一种让人释怀的颜色。每次站在海边，看着那一片广阔的海洋，我心中就会涌起一种宁静和宽慰的感觉。那蔚蓝的色彩仿佛能洗净心灵的尘埃，带来一种舒适和放松的体验。大海的蔚蓝是如此纯净，它承载着无尽的能量和生命的力量。在阳光的照射下，海水波光粼粼，宛如无数颗闪烁的宝石点缀其中。当海风轻轻吹拂时，海面微波荡漾，仿佛一首柔美的乐曲在耳边轻轻响起，带人进入梦幻般的世界。大海的蓝也让我找到内心的宁静。在喧嚣的城市生活中，压力和疲惫如影随形。而当站在海边，凝视着那浩瀚的蓝色海洋时，所有的烦恼和纷扰都似乎变得微不足道。这片蔚蓝就如同一种魔力，能够烫平心灵的波动，带来一种平静和安宁。这片蔚蓝不仅仅是一种颜色，更是一种情感的表达。可以让我感受到自然的力量和宇宙的神奇，让人回归到最初纯真的状态。每一次与大海的亲密接触，每一次面对这片蔚蓝，都能让我真实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和无限可能。

我喜欢山，喜欢山的绿意苍翠，喜欢山的气势磅礴、雄伟巍峨，喜欢“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我也喜欢海，喜欢那略带忧郁纯净的蔚蓝，喜欢那浩瀚无边的广阔，喜欢那翻腾的浪花，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洒脱。山与海像两个难解的命题，常常让我陷入沉思。也许，山之所以为山，是因为它不但能容纳大树，也容纳小草。一年四季，它都显得葱茏和美丽：树木的苍翠，小草的青青，野花满山地开，兼有小鸟的歌唱和小虫的呢喃，更有那穿梭在山间的生命在繁衍、生长。山，因为自己的容纳，而显得如此有生机。海之所以为海，是因为它能接纳大河，也能接纳小溪。潮来潮往，它始终淡定而有力量：白色的浪花，金色的海滩，胸怀里遨游着生命，有巨大得让人惊叹，也有渺小得让人遗忘。但大海何曾去计较过？海，因为自己的胸怀，而显得如此伟岸博大。山与海的元素组合，绿与蓝的无间融合，呈现出一种大气象，那是万象相生活力无穷的气象，因为有着相同的包容，而显得生机豁达、魅力无限。

走在阳西的山水间，无边的翠绿与醉心的蔚蓝，老是让我走神，让我迷失，脑海里时不时蹦出《诗经》中的句子：“终朝采绿，不盈一匊。终朝采蓝，不盈一襜。”在家乡阳西，你可以采绿，可以采蓝，可以采花，可以采茶，也可以采风——风从山上来，从海上来，从杏花烟雨来，从杨柳春风来，从明月松间来，从石上清泉来，从每一个看得见看不见的角落袅袅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