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阳春市三甲镇的刘氏家塾。   邱锦清 摄

清康熙《阳春县志》卷之八《选举志》书影

（清）李周望《太学进士题名碑录》书影

在南粤大地上，镶嵌着一颗耀眼的明珠，那便是地处广东省西南部、漠阳江中上游的阳春。阳春属南方丘陵地区，遍布典型的喀斯特地貌，境内“阳春八景”之凌霄秀色、鹅凰飘瀑、春湾奇观、东湖春晓、崆峒禅踪、漠阳古韵、春都氡泉、凤凰朝阳以及鸡笼顶等名闻遐迩。早在南宋时期，阳春山水就曾令到此游览的胡铨惊艳不已，其《铁坑山》诗云“路入阳春境，杳然非世间”，即为明证。“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此美丽的阳春，历史上有哪些科举佳话呢？让我们一起开启探寻之旅吧！

一、古代阳春科举取士与汉人移民

独石仔洞穴遗址的发现，印证了今阳春市境内旧石器时代晚期至新石器时代早期古人类生活轨迹。1996年版《阳春县志》记载：“秦朝至南北朝时，县境居民被称为俚、僚人。”可见，阳春在汉人大批移民入境前是俚、僚人的地盘。吴赤乌元年（238），在漠阳江中游西岸置莫阳县。南朝梁普通四年（523），析高凉郡置阳春郡，撤销莫阳县，改置阳春县。唐武德四年（621），置春州，州治在今春城街道。大同元年（535），冯宝领高凉太守职，控制阳春境土。冼夫人及其儿孙统辖、治理阳春地方共163年。

宋以后，汉人陆续迁入阳春。综合1996年版《阳春县志》、2013年版《阳春市志》相关资料，阳春绝大部分人口是宋以后落籍繁衍而来。早在两宋时期，李、林、黎、莫、韦、高、杜等七姓便迁入阳春。其中，又以高氏迁来较早，于北宋绍圣年间自福建迁来，落籍今八甲镇境。其他六个姓氏均在南宋时期迁来，李、林、韦、杜等四姓分别自广东新会、福建莆田、广东南雄、福建武平迁来落籍今岗美镇，进士韦君载便属于这支韦氏第三代；黎、莫两姓则自广东恩平迁来分别落籍今合水、春湾镇境。

明清时期，阳春开始成为移民重镇，外来移民逐步占据主导地位，而福建人的迁徙尤为引人注目。早在明代，福建客家移民已占据相当比例。据2013年版《阳春市志》显示，阳春市前20大姓中，黄、刘、林、吴、谢、王、曾、蓝、范、丘（邱）等姓氏最早迁入境内的一个支派乃至多个支派来自福建，黄、刘、杨、吴、蓝、范、丘（邱）等进一步明确迁自上杭县。创造阳春“父子进士”“一门三进士”科举佳话的便是这支刘氏。李、严、黎、罗、莫等姓氏则多迁自粤中。陈姓的来源则较为多元，最早入境的一支于明永乐年间从云浮迁入青山。

阳春境内虽开发较早，但由于地理环境等诸多因素影响，早期人文不彰。北宋熙宁二年（1069），周敦颐游历春州后作诗《按部至春州》有句云：“按部广东经数郡，若言岚瘴更无春。”可见，包括春州在内广东数郡地理环境的恶劣，这样的环境确实难于孕育地方文士。康熙《阳春县志》卷之十三《人物志》便有“阳春蕞尔遐陬，人文虽鲜”云云。

宋以前，因为文献不足，阳春科举情况无从考证。至宋淳熙二年（1175），南恩州阳春县人韦君载，质颖向学，为有司所举，登进士，成为南恩州（今阳江市）第一位进士，可谓“科甲先声”（康熙《肇庆府志》）。史载韦君载为官颇有政绩，“以奉议郎权摄广南东路提举茶盐，奏减官卖盐及增收盐斤钱，商民便之。行业文章，一时推重。”事迹见万历《广东通志》、康熙《肇庆府志》、康熙《阳春县志》等官方志书及明人文集。韦君载是有史记载今阳江市境第一位进士、良吏、文人，其在广南东路提举茶盐任上的举措直接体现了“以民为本”执政理念，行业文章，一时推重。他“质颖向学”的精神更值得后世推崇。

“韦君载登进士，而邑人始知向于文学。至明，而良有司倡导教育，二莫同举于前，二谢继举于后，至今则科目寂然。”（康熙《阳春县志》卷之八《选举志》）据民国《阳春县志》载，有明一代（共计276年），阳春贡生151人，分别是拔贡2人（陈文聪、李会熙）、副贡1人（谢之栋）、岁贡148人。应省乡试中式者凡九人：永乐戊子科（1408）顺阳都崔士暐、永乐癸卯科（1423）思良都莫尚俊与南厢都莫璵、万历己酉科（1609）邑城胡秉忠、万历壬子科（1612）邑城梁应材和杨凤鸣、万历戊午科（1618）邑城冯仕琦、崇祯庚午科（1630）南乡都轮水谢镗及其兄崇祯壬午科（1642）谢鑛，而殿试中式者惟梁应材登进士，名列天启二年(1622)壬戍科第三甲第294名（《太学进士题名碑录》），官至北京吏部文选司员外郎。

至清早期（顺治、康熙朝），本邑应省乡试中式者亦九人：袁必得、刘裔烗、刘璵可、陈其宏、郑作霖、黄鉽、聂尔谦、林闻誉、雷雨人，惟林闻誉登清康熙六十年（1721）辛丑科第三甲第50名。从韦君载到梁应材，两人登进士时间间隔447年，而从梁应材到林闻誉登进士的时间间隔也有99年。清早期以前，阳春科名不彰于此可见。

民国《阳春县志》卷之十七《选举·举人》书影

二、清代阳春科名之盛与崇文重教

明清时期以闽西、粤中为代表的移民群体与当地土著融合，携手创造了灿烂的阳春文明。仅籍贯属今阳春市的进士就有12人：南乡都韦君载、邑城梁应材（1587—1660）、邑城林闻誉、城东梁作文、城西李炳文、三甲刘荣玠、城西谭敬昭（1773—1830）、大铛湾罗升棓、那乌莫苍棨、三甲刘荣琪（1817—1868）、青山堡颜有庄、三甲刘承辇（1821—1893）。（详见表一）

此外，还有明通进士2人：轮水谢仲坃（1702—1777）、城西何朝端，前者登清雍正五年（1727）丁未科明通榜，后者登清乾隆十九年（1754）甲戌科明通榜；武进士3人：南乡都李堡李惟扬（1683—1756）、李伯豪父子和潭漏欧龙光。正榜进士除韦君载、梁应材外，其余10人均为清代登进士。

清代阳春进士人数出现明显激增的态势，名列肇庆府、高州府、雷州府诸县域前茅，仅次于高要（20人），与鹤山（10人）并列第二名，远超当时的恩平（2人）、阳江（2人）、电白（1人）、茂名（6人）、信宜（5人）、罗定（2人）、新兴（5人）、四会（3人）、德庆（4人）、开平（5人）、高明（4人）等等（各县进士人数参考陈利敏《清代广东进士地理分布及其特点分析》），这是阳春前所未有的科举盛况。

清代阳春科名之盛与崇文重教的风气密不可分。明代“而良有司倡导教育”（康熙《阳春县志》）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至“清雍正五年(1727)，重修聚文楼，改名‘瑞云书院’……阳春有了书院，举人、进士大增，清代科名之盛在肇庆府中仅次于高要。”（1996年版《阳春县志》）明清时期，阳春贡生393人（明代 151人、清代242人）、举人69人（不含钦赐举人9人）、进士11人（不含明通进士2人）。清雍正五年(1727)以后，本邑应省乡试中式者49人，约占比清代60人的81.67%、明清两代69人的71.01%；而登进士9人，占比清代10人的90%、宋至清期间12人的75%。此外，乡中不乏私塾，如举人刘裔烗创建的刘氏私塾。这些都是邑人崇文重教的重要举措。

与土著相比，明清时期的移民文化水平较高，重视科举考试。如梁应材，祖籍新会天等村（康熙《新会县志》），其父梁崇伯于明万历年间迁入阳春城西定居，遂以“广东肇庆府阳春县民籍，广州府新会县人”（《太学进士题名碑录》）的身份参加科举考试，登进士第。又如武榜眼李惟扬，出生于南乡都（今属岗美镇），其祖父、父亲本新会人，先后流寓南乡都为塾师，遂家焉。再如林闻誉，祖籍福建闽县（乾隆《福州府志》），据说“髫龄随父贾阳春，因应阳春试”，（此说首见于民国《阳江县志》。林闻誉协辑乾隆《阳江县志》时，其籍贯不是邑人，而是阳春人。）联科及第，名列康熙辛丑科第三甲第151名（李周望《太学进士题名碑录》清刻本）。其他进士，如梁作文、李炳文、刘荣玠、谭敬昭、罗升棓、刘荣琪、颜有庄、刘承辇以及武进士李惟扬、李伯豪父子和欧龙光等均是明清时期移民阳春的后代。

据相关史料记载，籍贯属今阳春市的科举士子中，累计有贡生393人、举人69人、钦赐举人11人、明通进士2人、进士12人，但是撰有别集的不多。（详见表二）

明崇祯年间岁贡、古田训导黄守谊是阳春有史记载最早撰有别集的文人，其撰有《燕京兴》《五华风韵》《荔枝集》；文学成就最高者则推谭敬昭，他是嘉庆、道光间岭南诗文的主要代表，以乐府称雄粤中诗坛，与番禺张维屏、香山黄培芳齐名，并称“粤中三子”，所著有《听云楼诗钞》《听云楼词钞》，《清史稿》有传。中国近代诗人、文学批评家邱炜萲（即丘炜萲，1874—1941）在论及粤东诗学时，将谭敬昭与陈恭尹、屈大均、黄培芳等并举。他指出，“国初，粤东诗学盛称三大家，陈元孝恭尹也，屈翁山大均也，梁乐亭佩兰也。继之者，顺德黎二樵简、钦州冯鱼山敏昌、嘉应宋芷湾湘、番禺张南山维屏、香山黄香石培芳、阳春谭康侯敬昭、番禺冯子良询，二百余年风雅不坠。嘉道间，张、黄、谭亦称三子，与陈、屈、梁后先辉映焉。梁之诗，诚不如陈、屈、黄、谭之作，亦不如张生前之标榜。”（邱炜萲《五百石洞天挥麈》卷三）循吏者，则以谢仲坃为代表，其不仅撰有《楚南纪略》《山余堂诗集》《耳溪稿》，任职地方亦颇有政绩，有“红薯县官”之称，名列《清史稿·循吏传》。

表一

阳春进士登科总录

表二

阳春知名科举士子著述情况

注：根据民国《阳春县志》等资料整理

制表/邱锦清  谢国瑞

三、明清阳春科举家族与文化基因

纵观阳春科举，带有明显的家族特征。早在明代，阳春就有“二莫同举于前，二谢继举于后”的科举佳话。“二莫”指明永乐癸卯科（1423）思良都莫尚俊和南厢都莫璵；“二谢”指明崇祯庚午科（1630）南乡都轮水谢镗及其兄崇祯壬午科（1642）谢鑛。

据2013年版《阳春市志》载，莫氏迁入阳春较早，南宋庆元二年（1196）便落籍今春湾镇境。据民国《阳春县志》载，莫尚俊、莫璵均记作平坦堡那瓯村（今合水镇）人。阳春莫氏有进士1人、举人2人、贡生11人。除了“二莫”同举，莫苍棨登清道光十四年（1834）甲午科进士之外，尚有：明永乐年间岁贡莫文质、正统年间岁贡莫曦、景泰年间岁贡莫谦、万历年间岁贡莫良谋、崇祯年间岁贡莫如俭、清康熙五十一年岁贡莫测、乾隆二十九年岁贡莫英海、同治元年岁贡莫翘楚、同治四年岁贡莫翰崧、同治六年岁贡莫苍媁、同治九年岁贡莫作崑等等。除莫曦、莫谦、莫良谋、莫翘楚等人里籍不详，以及莫如俭、莫英海属于邑城人外，其他均为今春湾镇境人。其中，莫文质和莫测记作大垌人，莫苍棨和莫作崑记作狮子岗人，莫翰崧和莫苍媁记作那乌人。籍贯属今阳春市北部四镇的进士仅3人：大铛湾堡罗升棓、那乌堡莫苍棨、青山堡颜有庄；而考中举人的也只有5人，约占比阳春举人的7.24%。除了前面登进士的三人外，中举的还有石望堡谢祖锡和谢三锡，前者为清乾隆二十五年（1760）庚辰科广东乡试第十名，后者为乾隆三十九年（1774）甲午科第六十四名，二人均官知县。相对于春南、春中，春北四镇科名不彰于此可见。

“二谢”所在的轮水谢氏，明弘治年间（1488—1505）立籍，耕读传家，扬名显亲。据民国《阳春县志》载，谢氏族人明清两代培养出明通进士1人、举人6人（明代2人、清代4人）、武举1人。“二谢”之后，谢仲坃为清雍正癸卯（1723）解元，登雍正丁未（1727）明通进士。著有《楚南纪略》《山余堂诗集》《耳溪文集》。

阳春科举史上，也有鲜明的“以武入仕”家族。如李惟扬家族，其祖、父均为流寓黎堡（今属岗美镇）的塾师，其家族却以武科崛起。李惟扬，清康熙五十年（1711）解元，次年榜眼及第，累官广东左翼镇总兵。其长子李伯豪登乾隆元年（1736）丙辰科武进士，三子李伯桓、七子李伯康以及其弟李惟新均高中武举人，成就了“父子武进士”“两代三武举”的佳话。

阳春科举家族规模最大的应该是三甲刘氏家族。该家族先祖于明成化年间（1465—1487）立籍太平都，至清顺治十七年（1660）刘裔烗中举，成为清代阳春第二位举人，第一位则是同为今三甲人的袁必得。他深知教育的重要性，遂在家乡牵头创建刘氏家塾供族人读书，故其族在清中后期科举犹盛，也就不足为奇了。据民国《阳春县志》载，清代阳春进士10人、明通进士2人、举人60人、武进士3人、武举46人。三甲刘氏一族就出了3个进士（刘荣玠、刘荣琪、刘承辇）、16个举人、5个武举人，分别约占30%、26.67%、10.87%。其中，刘荣玠、刘承辇为父子关系。“父子进士”“一门三进士”传为阳春科举佳话。三甲刘氏科甲鼎盛于此可见，可谓名副其实的“阳春望族”。

三甲刘氏与轮水谢氏两大家族还互有联姻关系。刘裔烗的女婿为解元谢仲坃，谢仲坃之女谢方端则为刘裔烗的曾孙媳妇。谢方端是清嘉庆年间才女，有《小楼吟稿》传世，其子贡生刘世馨乃清代中期岭南文言小说家，撰有文言小说集《粤屑》，行于时。值得一提的是，刘世馨是今阳江市区域第一位有小说作品传世的文人。

回首千古，科举早已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那些可通过“荫监”等特权直接进入国子监学习的官员或贵族子弟也不复存在，但追求教育公平的理念仍在延续。当年儒家经典为主的官学、私学和书院，变成了“五育并举”的现代教育，书香四溢、文明和谐。古往今来，最是书香能致远，惟愿学子眼有星辰大海，心有繁花似锦，犹记“正是男儿读书时”，立志“读书破万卷”。因为只有读书让你哪怕深陷泥泞，依然可以仰望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