鼍城端午赛龙舟的传统奖品：“金猪”与“龙包”

荔熟蝉鸣，龙舟鼓急。每年端午节，漠阳江上总会举办龙舟竞渡（上图，袁丹心 摄）。今年是疫情过后重新开赛，群情高涨。笔者看到宣传资料上写江城赛龙舟从晚清起，仅两百年历史，觉得与实际情形相差甚远。阳江龙舟竞渡风俗何止两百年历史？

鼍城龙舟竞渡活动，具有浓厚的地方特色。

每艘龙舟都归属当地神庙或姓氏宗祠，各有自己的旌旗和称谓，如蚬壳地天后宫的“三角白旗”龙舟、大闸社北帝庙“双带七星旗”龙舟等等。各龙舟所属地都设自己的龙舟协会，负责人称“龙种”。“龙种”负责组织安排每年的竞渡活动。有些地方如华濠大王庙龙舟，还有固定“征偿”收入，专供竞渡开支。

鼍城端午赛龙舟的传统奖品：“金猪”与“龙包”

每年农历四月初八前后，“龙种”组织“壮丁”（龙船上的划手）把埋在附近河涌的龙舟挖起，修整一番，装上龙头、龙尾。龙舟协会在河岸搭起龙舟棚，插上彩旗，贴上对联，敲锣打鼓迎当地神庙的“行宫”或宗祠祖宗神牌驻棚内供奉，又传香炉于龙舟头，以示神祇进驻了龙舟。五月初一早晨，须举行庄重的“祭龙”仪式，给龙头点睛、梳髻、梳须，再划到就近河埠的竹林里采青，然后才外出参加竞渡。解放后，这些习俗仪式渐渐简化了。

鼍城龙舟在造型上也颇具特色。舟长30米余，中部宽1.1米，选上乘木材修造。相比较外地，龙头雕刻得高大威猛，舟身油亮乌黑，首尾鳞甲色彩斑斓，长须飘逸，极为威武。舟中舱置锣鼓手，鼓舱前、后段分别坐划手十二、十三对，头尾艄公各一二人。划手按“叮咚、锵锵！”的锣鼓声划船，很有节奏。竞渡时两龙舟并排，逆流而上，锣鼓喧天，水花飞溅，宛如猛龙腾江。两舟竞渡时，两岸观者人山人海，龙舟过处，鞭炮声、喝彩声不绝，甚为壮观。

—— 据“魅力江城”丛书之《文化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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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载为证

阳江地理上江海交汇，水运交通发达，南北朝时已有船往返广州的记载，唐朝在阳江驻扎水军，宋朝阳江是广东五大造船中心之一。同时广州号称“楚庭”，楚文化在岭南广为传播，赛龙舟纪念屈原文化应很早就进入阳江，但真正鼎盛应是明清时期。

嘉靖十四年（1535年）《广东通志初稿》卷十八“风俗”有关于端午节的记载：“饟角黍，饮雄黄昌阳酒，缚艾虎于门，儿女戴朱书篆符……江浒设龙舟竞渡，以效楚俗。观先后为胜负，胜者辄得赏。”这是广东权威史志现存最早关于龙舟竞渡的记载。当时人们仿效楚俗，在江河举行龙舟竞渡。

明清时期，阳江属于肇庆府。据崇祯八年（1635年）《肇庆府志》载端午节风俗：“饟角黍，饮菖蒲，缚艾虎于门，男女戴朱书篆符，曰辟邪。竞龙舟，视先后为胜负，或有溺者。”这是当时端午的习俗。

现存最早的《阳江县志》是康熙二十年（1681年）刻本。据其卷一“风俗”记载：

“端午解角黍，吃菖蒲艾酒，插艾于门。男女带辟兵符。自五月一日至五日，江中棹龙舟，箫鼓喧扬。亲友相邀，结彩船游玩，备采物，放锦标，令舟子竞夺为乐。江岸老幼聚观，至晚始散。”（上图右）

这是清初记录阳江端午习俗，其风俗至少是从明朝而来。即便是从1681年至今，又何止两百年？

南宋李嵩绘《中天戏水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清朝五月月令图（局部）

◎ 以诗证史

龙舟竞渡除了史志记载，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诗词，也有不少这方面的内容。

据笔者手头有关的诗词资料来看，阳江龙舟竞渡最迟也在明朝就有了。下面是沈思孝一首诗：

五月五日同杨参戎诸君

水头放舟

霁后凉风起远天，

偶同杨仆放楼船。

彩丝续命还今日，

纨扇承恩忆往年。

别浦涛声生海上，

乱峰云色落尊前。

越人岂解怀沙事，

亦遣苍龙竞碧川。

沈思孝是明朝著名大臣、文学家，官至从一品右都御史。他在万历初任刑部主事，因反对张居正夺情受廷杖充军至神电卫（今电白电城），当时肇庆府丞蔡懋昭驻阳江，将他请来阳江课士，在江城永泰坊筑借山亭（亦为借山书院）。后来参将杨瑄买地将借山亭移至崇善坊重建。沈思孝是万历五年（1577）充军的，这首诗是他在阳江时写就。诗中杨参戎应指杨瑄，他万历初在阳江任参将（据民国《阳江志》卷二十四）。

民间旧俗于端午节以彩丝系臂，谓可以避灾延寿，故名“续命缕”。诗人经过廷杖，可以说是死里逃生，所以有“彩丝续命还今日”之叹。“越人岂解怀沙事，亦遣苍龙竞碧川”。诗人认为处于岭南边地的阳江老百姓赛龙舟大致并不懂得是为了纪念屈原吧，隐含作者自己为进谏而被流放，是深谙其中之味的。从“水头”“别浦”等词看，大约当时阳江划龙舟是在漠阳江出海口，也即现在的石觉寺一带。

清诗人孙廷铎康熙七年（1668）来任阳江县令，孙在阳江任上八年之久，做了很多有益于地方的事情，阳江人后来还在濂溪书院纪念他。他有几首关于阳江龙舟竞渡的诗，可见当时阳江端午风俗。

端午前一日石觉观竞渡

击汰扬舲振四邻，

异乡节物逐时新。

锦标忽起鱼龙斗，

吊古谁知有竞心。

从这首诗中可知，当时的龙舟竞渡就在漠阳江石觉寺一带水域。所谓锦标是在竞渡终点处竖一竹竿，竿上悬挂锦彩，竞渡优胜者夺得锦彩，称为夺标。这或许是后世体育比赛锦标赛的由来。江上这种龙争虎斗的热闹场景，真的是“击汰扬舲振四邻”。

午日同城文武泛舟观竞渡

鼍山城外鼍江滨，

白水青蒲一问津。

鸿雁才归矜节序，

鲸鲵方靖赛河神。

几年闭户沉兰楫，

此日鸣桡动锦鳞。

共羡济川成胜事，

自怜作赋愧前人。

何为“鲸鲵方靖”？这里隐含着一件重大历史事件。清初，为了对付台湾郑成功父子领导的东南抗清力量，以及防止沿海人民造反起义，实行了大规模强制迁徙濒海居民的法令，史称“迁海”。从山东省至广东省沿海的所有居民内迁50里，并将沿海的房屋全部焚毁，并且不准沿海居民出海。“迁海”对阳江沿海和海陵岛的居民影响极大，很多人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康熙七年，海边初靖，遂诏沿海迁民复业。其时正是孙廷铎来任阳江县令，遂有“鲸鲵方靖”之说。经过几年的“闭户沉兰楫”，一朝竞渡，可见激情澎湃，文武官员泛舟同观。此番情景，犹如今年大疫过后重开赛，届时定是河上锣鼓喧天，两岸热情高涨。

午日师儒绅衿联舟观竞渡

切玉包金重此辰，

今年更比去年亲。

常存兰佩酬佳节，

不在方舟吊楚臣。

江上晴光才浃日，

海边梅雨已经旬。

天心也自怜风俗，

故遣笙歌动四邻。

又是一年端午节，人们吃着像金玉一样的粽子过佳节。当年天公作美，比往年更加热闹，处处笙歌，师儒绅衿也联舟出观。

诗人庄大中乾隆八年（1743）任阳江县令，他的诗歌精彩地描述了当时阳江龙舟竞渡的盛况。

恩江竞渡寄禄侯觐扆

白莲花开绿蒲映，

南风日日吹晴江。

江边招呼集龙户，

彩舟下水喧牵扛。

之而攫拏孰豢扰，

弄桨伐鼓声逢逢。

戎装结队逞驰突，

蛮唱拊节纷琤。

城头拥窥塞睥睨，

桥下争渡飞舽艭。

我来观之裂风景，

为怜忠愤泪满腔。

远吊左徒近太傅，

（张太傅宋亡溺海，江人竞渡亦招其魂）

灵旗飒飒凌涛泷。

踌躇江上忽生慨，

更讶风土殊乡邦。

我家百花洲畔住，

年来水媐狎流淙。

吴宫锦帆不可见，

画舫依旧辉旌幢。

犹记捧檄将度岭，

偷闲拉伴携手双。

迟迟青翰布瑶席，

皎皎红粉当纱窗。

杨梅卢橘好天气，

只少鲜荔陪开缸。

七年游敖付索莫，

饱历炎瘴心魂悚。

流杯池上倦鸟散，

顿砵塔外昏钟撞。

怀人忆事兼得句，

今宵楚梦搴兰茳。

漠阳江又称鼍江、恩江。龙户是指水上居民，也称蜑户、疍户。从诗中可见当时阳江龙舟竞渡活动异常热闹：彩舟下水时健儿欢呼着挽引向前用力举扛，弄桨伐鼓，此时“蛮唱拊节纷琤”。城头摩肩接踵，民歌四起；桥下鼓乐喧天，飞龙跃波。诗人既写阳江龙舟竞渡的盛况，又回忆家乡苏州百花洲的画舫巡游，感觉两地风俗殊异，特别家乡还少了岭南应节的荔枝。阳江龙舟竞渡和民歌对唱，或许从一开始就联结在一起的。这首诗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阳江人赛龙舟除了纪念屈原，还有凭吊张太傅世杰之义。这点也是我们一直所不知道的。

清末民国初年，阳江诗人林钟英在他的组诗《阳江竹枝词》里，也有诗写到龙舟竞渡。

帆樯如织漠江滨，

五月龙舟人看人。

竞渡相沿成乐事，

谁知凭吊屈灵均。

“五月龙舟人看人”，龙舟竞渡成为人们过端午节的一大乐事，谁还记得此是凭吊屈原呢？

通过史志记载和诗歌见证，可以知道阳江龙舟竞渡风俗距今至少有四五百年历史，而不是起源于晚清的两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