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谷风车静立庭院一隅。 作者供图

岁月如同一本厚重的书，字里行间记录着过去的点点滴滴。金秋十月，我回到久违的家乡。走进老屋，在庭院的一隅，意外地看到了那台弃置许久的谷风车。它被尘埃和蜘蛛网所覆盖，像一位宁静的老人守候着往昔。我的目光轻轻触碰到它，儿时的记忆瞬间涌上心头，那些与谷风车相伴的时光，清晰而温暖，仿佛就在昨日。

秋风起，稻谷黄。每当稻谷丰收的季节，整个村庄都沉浸在忙碌而喜悦的氛围中。稻谷从田间被辛勤的乡亲们收割回来，经历一系列繁琐的工序，最终成为餐桌上饱满晶莹、香气四溢的米粒。在这个过程中，“去糠”尤为关键。那时没有现代化的机械辅助，全靠谷风车来完成这一重任。

这时，母亲和祖母会合力搬出那台沉重的谷风车，放在已经晒干、收拢成堆的金黄色谷堆边上。我满心期待地站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祖母和母亲。只见祖母轻巧地用竹撮箕将稻谷倾倒入大木漏斗，一旁的母亲则操控着小栓子，调节稻谷缓缓流下的节奏。两人配合默契。

随着母亲摇动手柄，谷风车仿佛被赋予生命，叶片呼呼转动，一股股强劲的气流在车身内翻涌，将稻谷与杂质分离开来。那画面，宛如一幅温馨而生动的田园画卷：轻盈的稻草碎屑随着风车前方的方形大口翩翩起舞，饱满的稻谷则欢快地沿着斜斜的挡板落入箩筐，发出沙沙的声响。谷风车的每一个部件都仿佛在低语，讲述着农人的智慧与汗水，风叶轻盈旋转、筛网精细过滤、谷粒在出谷口畅快流淌……它们共同编织成一首悠扬动听的丰收赞歌，回荡在这片充满希望的土地上。

在这期间，如果人力不足或为了加快进度，想要再加一台谷风车尽快完成风谷的任务，邻里间总是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或是相互借用谷风车。尤其是在遭遇乌云密布、大雨将至的时刻，晒谷的人们就像听到了紧急的冲锋号令，即便正在给婴儿哺乳的母亲，也会迅速作出反应。她们会匆匆将哇哇大哭的孩子安置在屋檐下的摇篮中，随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晒谷场，用扫帚迅速将稻谷扫拢成堆，再覆盖上塑料薄膜，以防雨水侵袭。完成这一切后，她们才会擦去满头的汗水，长长地舒一口气。因为大家深知，一旦稻谷被淋湿，在谷堆中发热，就可能发芽或霉变，这将直接影响到整个家庭的口粮安全，那是绝对不能承受之重。

“妈妈，我也来试试摇那个手柄吧！”我满心雀跃，按捺不住内心的迫切，嚷嚷着渴望成为这场丰收庆典中的一分子。然而，由于年幼，我的力气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没摇多久便气喘吁吁，小手臂也开始隐隐作痛，酸痛难当。母亲瞧见我稚嫩而又努力的模样，再看看我筛出的稻谷里夹杂的糠秕与秸秆碎屑，不禁嘴角上扬，眼里是温柔的笑意。她接过我手中的“重任”，继续着那熟悉而流畅的动作。只见母亲左手稳稳握住小栓，仿佛与机器有了某种默契，精准地调控着稻谷的流淌，那份从容与熟练，让我心中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随后，我便安静地站在一旁，手执那把用岗松编织的扫把，细心地将稻谷聚拢。这活儿虽看似枯燥重复，但我心中却盈满了喜悦与满足。因为我知道，每一粒沉甸甸的稻谷，都是父母亲勤劳汗水的结晶，也是我们全家齐心协力、共同耕耘的成果。

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我也有些倦怠了。这时，一个新的点子在脑海中冒出来。我趁着稻谷慢慢流向斗中的间隙，悄悄地跑到谷风车的吹风口处。那里吹出的凉风让我感到一阵舒适，仿佛所有的疲惫瞬间消失了。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稻谷毛刺沾在身上的不适感。那些细小的灰尘黏在汗涔涔的身上，让我有些难受。即便如此，我依然乐此不疲地享受着这难得的凉爽。

终于，在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把稻谷吹完了。这时的我，总是迫不及待地叫上邻居家的小伙伴过来。大家一起围着谷风车玩耍，一人空摇谷风车，一人则搬来躺椅在出风口旁边躺着，享受难得的惬意时光。

“你们知道吗？谷风车可是个宝贝呢！”我发现新大陆似的，得意地向小伙伴们炫耀，“它不仅能去除稻谷中的杂质，还能给我们吹凉风呢！”

小伙伴们听了我的话，纷纷围了过来，好奇地打量着这台谷风车。他们有的试着摇动手柄，有的则躺在出风口处感受着那凉爽的风。

“阿业，你站在那儿发什么呆呀？”不知何时，母亲已悄然站在我的身后，她温柔的声音如同一缕轻风，吹散了我心中的迷雾。我缓缓抬手，轻抚着谷风车那历经沧桑的木轮，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仿佛是在与一位久违的老友重逢，彼此间传递着无需言语的默契。

庭院里静悄悄的，只有老宅默默地陪伴着我们，它虽无声，却承载着无尽的记忆。谷风车，这位被岁月遗忘在角落里的老人，用它那斑驳的身躯，低语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每一道裂痕，每一抹锈迹，都是时间的印记，记录着那些辛勤耕耘、丰收喜悦的日子。这一刻，我仿佛听见它在轻轻的叹息，感受到它对过去的怀念与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