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推介
燕茈,80后,客家人,现居深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目前已有50余万字作品发表于《北京文学》《散文》《美文》等文学杂志,出版作品集《再见花树下》《花树下的旧时光》。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
“烟霏霏,雪霏霏。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每每读到这样唯美的句子,我对南方不下雪的冬天很是计较,可以说是耿耿于怀。我们的天空,没有雨雪霏霏,没有纷纷扬扬。更别说钓寒江雪了,钓西北风还差不多。虽然如此,记忆中的冬天依然是美的。
我的心中有个永恒的地址——四季分明的“花树下”。抬头是春,俯首是秋;月圆是夏,月缺是冬。那里是我永远的归依,那里有我最爱的家人,有我成长的每一个欢声笑语。那是一段缥缈的梦,一团朦胧的光,一条通往云端的路。忆冬,也就成了一件浪漫的事。
夜的美在于一点一点暗下去。父亲做菜,奶奶烧火,再用火钳从炉子里夹出红得“虾公”一般的炭放在火盆里。饭好了,也不用桌子,每人用大碗盛饭,装菜,团团围坐在火盆旁,一边“摘暖”,一边将粗茶淡饭吃得砸吧砸吧响。我常常觉得客家话充满诗意,比如将烤火取暖说成“摘暖”。你相信吗?温暖是可以采摘的,像摘星星一样摘在手中,放在怀里。饭后再来点甜点——人手一个红薯。将红薯掰开两半,黄澄澄的薯肉冒着腾腾热气,甜腻的汁液泛着光就要流到手上,慌乱中张嘴就咬,心满意足,却也洋相百出。父亲常常打趣我“这个傻孩子估计是三辈子没吃过红薯。”我只能讪笑。在我当时小小的心中,估计再也找不到比红薯更好吃的东西了。
晚上十点就开始跳上奶奶的床,奶奶有个火桶,圆形,由竖的木条围成,下部略细,上部略粗。内置陶制圆形火盆,烧木炭。在火盆稍上方的桶壁上有两个稍突出的“耳”,这是放火格子的地方——一种铁制的隔网,这样火桶放在膝盖上,再盖上毯子,就丝风不透了。睡觉时,放在床的另外一头,将被子烤得暖烘烘的,一边“摘暖”一边枕着梦想入眠。
早晨的美在于分不清月光白还是天边的鱼肚白。没有钟表,但是隔壁的英姐家有架西洋钟,每隔一个时辰响一次,几点钟钟摆就摆几下。只要“当”的一声响,左邻右舍都能听见,都能分辨离天亮还有几个钟。每响一次,左邻右舍的公鸡被吵醒以为天亮了就相继跟着啼,啼一会发现天没亮声音就慢慢消退。“这些傻公鸡,谁还指望它叫我们起床。”我嘟嘟囔囔又睡着了。迷迷糊糊钟声又响起,数了数好像响了五下,又似乎是六次。问奶奶,奶奶起床推开小木窗,月光钻进房间,照亮了她的脸。奶奶说可能是六点了吧,天都亮了。于是急急忙忙起床,叫邻居的哥哥姐姐们去上早读课。
约上英姐、奇哥,路过老屋,路过石板路,路过板栗树,又到了瑜姐家,他们家兄妹四人,叫醒后又进屋子等他们洗刷。然后,开始责备我“才三点多就叫我们起床了……”原来我又搞错了,因为我总是害怕迟到,有些神经质,常常不到点就叫他们起床了。反正醒来了,总是要搞点“节目”的。大伙一起去菜园,芥菜大片的叶子夹着一粒粒白霜,小手轻轻地、一小把一小把地拨拉到掌心,用手一抓沙沙响,融化成冰凉的水从指间流出。风呼呼地吹着,时不时还有鸡鸣狗叫,我们咯咯地笑着,心也像手中的霜一样融化在冬天里。
玩累了,再到家家户户浇菜的木桶里找冰。每个桶里都会剩下一些水,第二天就会结冰。一整块冰拿下来,圆圆的,亮晶晶,像月光饼。每个大孩子小孩子的手上都握着一块“冰饼”,说说笑笑,走到校门口,天终于亮了。手上的冰也越来越小,直到全部不见,才往衣服上擦了擦手,哈口气,翻开课本唱歌一般念:“下雪啦,下雪啦!雪地里来了一群小画家。小鸡画竹叶,小狗画梅花,小鸭画枫叶,小马画月牙。不用颜料不用笔,几步就成一幅画。青蛙为什么没参加?它在洞里睡着啦!”念着念着,第一次开始埋怨为什么我们的天空不下雪?不下雪我们怎么绘画?在夹着幽怨的读书声中,下课铃声响起……
一尘不染的童年时代终有一天会消失在光阴里,散在风里。而我,始终没有看过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雪,这使我关于雪的想象过于丰满到膨胀而情感的体验愈加干瘪空洞。
立冬过后,只有两周岁的女儿不知哪里找来两根小棍子,站在两块小地砖上划拉,我问她在干吗呢?她抬起头对着我笑,说,“妈妈,我滑雪呢……”她的样子像极了电视上的滑雪运动员,她也没见过雪,却可以在心中虚构一幅厚厚的雪景图,在她的图景中,或许还有可爱的雪人,带给她温暖与快乐。
她穿着红色的宽松版旗袍,扎着个小辫子,在冬天冷风中笑得一尘不染。我有一种时光倒流的恍惚,不知道眼前的小女孩是我的闺女还是曾经的我。那一刻,我落在了红梅的雪花上,在滚烫的幸福中热出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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