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阳江志》卷30载
刘芳刘竑家族是明清时期阳江名门望族,后人有不少是科举人士,也是诗书人家。这里重点介绍刘津刘景廉父子。刘津,字公济,举文学,刘芳孙,万历年间在世。刘津的诗歌出色,与当时的名人沈思孝互相唱和。
刑部主事沈思孝因上疏得罪权相张居正而被贬岭南电白神电卫,肇庆府海防同知蔡懋昭请他来阳江课士(详见2023年8月13日本报文章《漠海风流传异代》)。其时神电卫被战火毁坏,居住环境不好。而沈思孝来阳江居住时还未建借山亭,而是借住在刘竑的儿子刘淮的家里,这里还有一个鬼故事。据明王同轨撰《耳谈类增》卷之44《沈纯甫御史大夫》载:
秀水少司马御史大夫沈公,当岁丁丑,以比部郎与平江艾公抗疏,极论相居正宜终制,以正伦理,不必以阿比为恭。忤旨受廷杖,不死,公寻戍岭南神电卫。神电方被兵破残,固侨寓其旁邑阳江。阳江有故光禄少卿刘竑子淮宅一区,以尝屯聚蛮兵,而殁死者数十百人,以故为厉魔人,不避白日,而积秽不治已久。忽淮嫂丘梦群鬼语曰:避去,避去,中朝直臣至矣。淮因大为除涤以俟。是日公果至,卜居焉。自公卜居,影响皆绝,居甚安。然其里人常唾淮曰:“奈何以鬼宅舎客。”淮语嫂梦,辄又错愕异之。居年余,公以相柄政返无期,更于他处筑借山亭为终焉。计行李始出,而淮家女奴有为鬼杀者。其地士俗益严事公。癸未公始赐环,姚叔祥士邻谈。
故事虽荒诞不经,但也说明忠直有气节的臣子连鬼神都敬重。同时也侧面说明刘竑后人在当时是阳江的大户人家,与当时名流多有交往。刘淮和刘津都是刘竑的儿子。
沈思孝在阳江课士,岭南不少士子闻声赶来学习。阳江人中,刘津与他交往最密。他俩曾一起登山览胜,饮酒赋诗,留下一段文人佳话。
他们曾同登阳江城南的望海台,追寻宋朝被贬岭南的文学家胡铨的足迹。
望海台旧址,现已是林木葱郁。
同刘津登望海台
沈思孝
县城南面有高台,
此日登临霁色回。
春树万家鲛浦接,
白云千叠蜃楼开。
蛮方固是投荒路,
楚客偏工作赋才。
一自生还留胜迹,
至今天地几人来。
北山林岩。 陈计会 摄
次韵
刘津
春晴载酒一登台,
指点河山落日回。
万顷波翻楼橹接,
极天云静书图开。
忧时每忆批鳞疏,
惊代争传倚马才。
不谓圣朝全盛日,
亦令迁客渡江来。
阳江北山风景秀丽,一直为文人雅士流连的地方。宋南恩州知州徐辅在山上修筑翠岩亭,更方便周览阳江形胜。沈思孝寓居阳江期间最喜欢北山,多次在翠岩亭游玩,与刘津唱和。
翠岩亭
沈思孝
尊酒追河朔,风流并竹林。
杖藜舒浩啸,挥麈失尘心。
碣引青丛上,岩藏积翠深。
千秋名胜在,天遣此登临。
翠岩亭
刘津
步屧出幽林,岩欹积翠深。
烟含孤磴折,云乱一溪阴。
双树闻初偈,逃禅称静心。
尊前遮莫醉,未怪早抽簪。
由于翠岩亭周边风光秀美,刘津还一口气写了六首诗吟咏它:
诗六首
刘津
翠岩何窈窕,近阁频清游。
趺坐岩头石,松风吹不休。
野寺鸣钟晚,斜晖敛翠微。
牛羊下曲径,吾自澹忘归。
口弄碧玉管,凉飔飒飒轻。
翱翔碧云里,招得董双成。
花龛高挂天,飞影不着地。
鸣铎下虚空,谁悟岩头意。
仙子矞云衣,采得金花草。
服食身欲飞,朱颜不能老。
支策过禅栖,苍云澹幽壑。
诸天问上乘,花雨空中落。
万历十一年(1583),权相张居正死后,沈思孝得以官复原职。他离开阳江时与刘津互相赠诗留念。
送别沈纯甫先生
刘津
先生本是游侠子,
稚节能诗七步里。
弱冠挟策上明君,
临轩共道收奇士。
出宰番禺入作郎,
骨鲠弼直非寻常。
一疏中朝照白日,
于时何意挫忠良。
槁木恩深衔九死,
万里已分投荒戍。
十年甘著短后衣,
匹马犹能驰白羽。
搦管时题王粲诗,
流传共道少女辞。
诸生视炙俱任侠,
吐词蔚蔚播芳蕤。
先生卧病如司马,
文章不在丘明下。
春华烨烨垂千言,
金镬徽徽腾纸价。
一时天子思直臣,
金鸡遥下鼍江津。
天下苍生尽起色,
千秋竹帛重斯人。
遮留开祖如云集,
路旁垂足看君立。
杨修此去成忠名,
民心四海矜如泣。
我自落拓论交游,
青袍计策无人收。
踟蹰握手双极目,
旧时空自生穷愁。
袖中犹幸有双剑,
赠行发匣光流电。
先生佩之如尚方,
何处佞臣敢相见。
先生行矣莫蹉跎,
临歧击筑为长歌。
太平日月明天子,
千古何须吊汨罗。
赠刘公济
沈思孝
羡君高谊自云天,
倾盖偏多失意怜。
自分寻常甘枥下,
能容尺寸借阶前。
青山共草潜夫论,
白雪争传和郢篇。
堪笑郑庄曾置驿,
当年逐客肯招延。
由此可见两人之间的情谊。
刘景廉,字孟循,是刘津的儿子。刘景廉知书识礼,并且还是有名的孝子。其父刘津多年患病,他手调药汤,不离左右。当其父去世,他悲伤异常,茶饭不思,守孝三年,为时人所嘉许。肇庆府丞彭凤翀、邑令林恭章皆以国士待他。刘景廉敦厚谦恭,遇到有困难的朋友,他倾筐倒箧相助。
刘景廉学习非常用功,墨妙笔精,超然独往,为众人所欣赏。著有《视遗笥刻》《尚友》《信安》诸稿,高明区大伦、外史邓全慎为序。但目前诸稿未见,殊为可惜!现能见到的,是刘景廉留下的几首诗。
曾大父太守公墓
刘景廉
天外诸峰郁自盘,
累累孤陇绕琅玕。
鬛前正长春蒿色,
石上犹题昔日官。
治郡已留千载誉,
传家唯有一钱看。
杖藜缓步松楸下,
飞雾蒙蒙众壑寒。
此诗见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卷之4,题目写作《会大父太守公墓》。《阳江县志》里有一个矛盾的地方,一会说刘津是刘芳的孙,一会又说刘景廉是刘芳的孙,一会又说刘景廉是刘津的儿子。这里刘景廉称刘芳为大父即祖父,那么刘景廉与刘津成了兄弟。从区大伦《刘氏家藏集序》一文可知(下文详述),刘津与刘景廉是父子关系,刘竑与刘津是父子关系,那么刘芳就是刘景廉的曾祖父了。所以此诗的题目应是弄错了,“会大父”其实是“曾大父”,“会”字的繁体与“曾”极像,刻工搞错了。《阳江县志》卷11载刘芳墓在凤凰山双林村。此诗写刘景廉老年时去曾祖父墓前瞻仰,怀念先人。“治郡已留千载誉,传家唯有一钱看”,曾祖父治绩长留人们的口碑中,而传家的却没什么钱财。这不禁让人想起杜甫的诗“囊空恐羞涩,留得一钱看”。
赠樊侍郎戍雷阳
刘景廉
其一
抱诏辞京国,携家望戍城。
逆鳞批讵讳,立马戒犹鸣。
疏草千秋意,烟霜万里征。
行行过泽畔,不愧楚臣名。
其二
乘骢燕市贵,忽度大庾寒。
瘴海风前恶,蛮山雪外看。
放歌须纵酒,努力且加飧。
父老疑相问,那知豸是冠。
其三
慷慨干霄汉,文章擅国工。
直须忧社稷,不用哭途穷。
马首凌飞霰,戎衣振疾风。
何时宣室命,遥下五云中。
其四
放逐谁为侣,青山日在门。
云霞聊寄兴,桃李自无言。
恋阙孤臣思,投荒圣主恩。
赐环应有日,尊酒意犹存。
诗中“樊侍郎”指樊玉衡,字以齐,黄冈人。万历十一年进士,由广信推官征授御史。后被贬为无为判官,稍迁任全椒知县。万历二十六年(1598)四月,樊玉衡因册立之事上书,皇帝及贵妃大怒,让他永远流放到雷州。他在雷州二十四年,再起任南京刑部主事、太常少卿。这是后话。他流放时经过阳江,参观沈思孝的借山书院,写下《又借山亭记》一文。民国《阳江志》卷34《人物志五》载:“去雷过阳江,将为归省老亲计。阳江故有沈纯甫借山亭,至则本山川,征耆旧,追謦欬,想仪刑,为低徊久之不能去。已缘其名亭之意,而匾其中,曰又借。”
在阳江,刘景廉不避嫌,热情接待樊玉衡,并送了上述四首诗给他,对他的正直气节表示尊敬,也勉励他在岭南“放歌须纵酒,努力且加飧”,勇敢活出自己的精彩,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有王命下来让你还都。诗写得慷慨豪迈,“放逐谁为侣,青山日在门”,同时显示出刘景廉仗义的性格。
从刘芳、刘竑父子再到刘津、刘景廉父子,刘氏四代人都有诗歌传世。
刘景廉的儿子刘约为诸生。诸生,指古代经考试录取而进入中央、府、州、县各级学校,包括太学学习的生员。生员有增生、附生、廪生、例生等,统称诸生。
刘约跟随当时岭南著名学者区大伦学习。区大伦(1551—1631),字孝先,号罗阳,广东高明人,著名诗人区大相的弟弟。官至南京户部侍郎,著述颇丰,主讲多家书院。刘约在跟随区大伦学习期间,带着其祖父刘津、父亲刘景廉的诗集向区大伦请序。
区大伦在《刘氏家藏集序》称:
阳江,端郡巨丽邑也。其士大夫庶几彬彬,君子之风,声烈文藻,炬赫表著,则以刘氏重哉。刘氏之兴,永锡始基。永锡之子伯度,经学名家,蝉联科第,文行政迹,盛美辉映,声光烂焉。厥有孙会刘公济、刘孟循,并发藻芹宫,漱芳艺苑,心怀五岳,业综四始,文采蔚焉。诸生刘约者,于孟循父公济其祖雅从予游,思振父祖之业,间以其家藏诗草谒予序之。
区大伦对两人的诗歌评价甚高:
予读刘山人公济与厥嗣孟循诸诗,知其箕裘风雅,述作菁华,烟云并寄。其遐心山泉,共发其孤赏,感俯仰之陈迹,兴慨叹于咏言,情缘心生则逸思旁流,声从境触则玄言映发。殆若山中瀑水,清响泠泠;又如林表松风,寒声谩谬。
区大伦还对其几代人的特性进行评述,各有千秋:
山人父祖并以勋业表著当世,山人类世之高隐,孟循事父以孝闻,不独能诗,其为父子风流,亦且为政于云壑之间,不愧祖风矣。
此文同时也说清楚刘芳、刘竑、刘津、刘景廉四人的关系。目前《刘氏家藏集》也不见现世,估计失传了,殊为可惜!
阳江此支刘氏从刘聚开基,直至刘约共六代人,称得上是书香世家、科举世家、文学家族。刘芳所历官郡县入名宦祠,刘芳、刘竑父子入阳江乡贤祠。明正德五年(1510),肇庆知府董忱为表彰刘芳父子,在阳江县城立父子进士坊。科举仕宦以刘芳刘竑父子进士为高峰,但诗歌方面的成就,刘津、刘景廉也不亚于其祖。刘芳的爱民气节情操品格影响着后代,并形成良好家风。志称,刘竑绝肖其父。
民国《阳江志》卷27载,清光绪十五年,刘士香为岁贡。据阳江文史学者钟元照考证,刘士香是刘氏后人,以书画名世。由此可见,自明至清,刘氏一直是阳江的文化家族,代有人才。
刘芳,字永锡,其先侯官人。父聚,任太平驿丞,以才能摄阳江县事,多善政。芳年十九善属文,乡先达徐季以女孙妻之,遂入籍。举成化丁酉乡试,次年成进士,授江西靖安县知县。廉介亢直,听讼明决,历升户部郎中,出知南宁府。政治尤著,以爱民忤上,九载不迁。后以招抚田州功,玺书慰劳,锡以金帛。秩满至京,遂致仕。及子竑贵,诰封大中大夫,优游泉石三十余年,年八十四卒。所历郡县,并祀名宦。竑,字伯度,弘治甲子举于乡,连捷成进士,授如皋县知县,升兵部(阮《通志》作驾部)主事,转光禄寺丞。时严嵩执政,以竑有重望,欲罗致之。竑托疾告归,齿犹未艾也。娱垂白之亲,养林皋之志。构亭城畔,岁时宴集,谈经赋诗,屡举不起。巡方者造卢请谒,亦不得面至。与乡人处则温恭谦抑,无贵倨态。时邑经兵燹,百事草昧。竑上下数百年博采群书,手辑志乘,乡邦文献赖以不坠。年七十一而卒。论者谓竑科名出处,皆绝肖其父。万历初与芳并祀乡贤。芳孙景廉,字孟循。弱冠,父病,咽累岁。景廉侍汤药,无顷刻离。父没,绝粒哀毁苫块,三年不入内室。郡丞彭凤翀、邑令林恭章皆遇以国士。景廉益谦退,攻苦不辍,著有《尚友信安诸稿》,高明区大伦为之序。
(据阮《通志》《肇府志》《庄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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