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乡村货郎

□ 黄宏业

2024-10-24 10:16:08 来源:阳江日报

“扁担长,扁担短,扁担挑着啷啷响;走咧村,过咧寨,养家糊口做买卖;

远去的乡村货郎

□ 黄宏业

阳江日报

“扁担长,扁担短,扁担挑着啷啷响;走咧村,过咧寨,养家糊口做买卖;妹仔屎,弄仔花,快快转屋问阿妈;一角钱,两分纸,阿妈无比就碌地;大肚佛,牛二饼,麻糖吃咧都还想,咚咕隆咚,咚咕隆咚……”

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这首童谣伴随着货郎手中拨浪鼓发出的清脆声响,深深烙印在我的童年。每当熟悉的旋律在村间回荡,我便知道,那带着各式各样小玩意和零食的货郎,又一次踏入了村庄。

他们肩挑两箩,手摇拨浪鼓,吆喝声此起彼伏:“收烂胶鞋,牙膏壳,鹅毛鸭毛换物啦!”“鸡胗衣换麻糖啰!”每当货郎进村,总能引得一大群村民围上来,无论男女老少,皆面露喜色,谈笑风生间,各自寻觅着心仪的小物件。这些穿梭于乡间村巷的商贩,被乡亲们亲切地称为货郎佬。他们多为邻近村庄或镇上的男子,肩上的货担分为两箩,一箩内置三层笸箩,从内至外,有序地摆放着针头线脑、发卡头绳、火柴、麻糖、公仔纸、玻璃弹珠等生活必需品和孩童零食、玩具;另一箩则载着回收的废铜烂铁、鹅毛旧鞋等各类杂物。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来自隔壁村的货郎佬——能谟哥。他身材高大,皮肤因岁月的洗礼而显得黝黑,每当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便如同沟壑般显现,给人温暖亲切的感觉。能谟哥总是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蓝色对襟衫,肩上随意地搭着一条杏白相间的毛巾,头顶一顶破旧草帽,雨天挡雨,晴天遮阳。他左手紧握一只小巧的拨浪鼓,碗口大小,两面蒙着皮子,轻轻一摇便发出悦耳的声响;右手扶着一根长扁担,挑着两个精巧的竹编货担,步履虽显蹒跚,却带着一种从容的气质,缓缓迎面而来,仿佛是从旧时光中走出的济公。

那时,我正值无忧无虑的孩提时代,每日里除了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这些调皮捣蛋的勾当,似乎就没干过什么正经事。奶奶看着我这般模样,常常无奈地摇头,向父亲抱怨道:“这细侬(方言,意指小孩子),实在没法带,还是给送学校去吧。”

大人们的世界总是忙碌的,他们每天早出晚归,总有干不完的农活。于是,白天看管孩子的重任便落在了老人们的肩上。小一点的孩子还算乖巧听话,而我们这些稍大一点的,则像是被“放飞”的鸟儿,自由自在地在乡间奔跑、玩耍,无拘无束。

对于外出务工的父母来说,他们难得有机会和孩子见面。一年到头,或许只有逢年过节时才能匆匆相聚,然后又匆匆离别。

而能谟哥的到来,总是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惊喜和欢乐。他挑着沉甸甸的担子,走街串巷,仿佛移动的百货商店。我们见到他,甚至比见到父母还要兴奋。他自制的麻糖,甜而不腻,一口下去,甜蜜直抵心间;他炼制的猪油膏,Q弹有韧性,每一口都充满幸福感。至于那传说中的“大肚佛”,虽然有人说吃了能噎死人,但只是小孩子之间的玩笑话,却也为我们的童年增添了几分乐趣和欢笑。

我们如此热切地期盼着能谟哥的到来。他的货担里装满了我们喜爱的零食,更重要的是,能谟哥还回收各种废旧物品,如烂铜烂铁、鹅毛、牙膏壳等。我们总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积攒多日的“宝贝”卖给他,换取一些零花钱。有了这些钱,我们就能在其他小贩来时买到更多美味,比如雪条佬、乕皮佬、甘蔗佬的货品。三仔哥还会豪爽地带着我们这些“有钱”的小伙伴,偷偷去圩镇的机室打游戏。圩镇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父母从不允许我们独自前往,但那份诱惑和刺激让我们难以抗拒。

能谟哥不仅是个货郎,在我们眼里还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事的“百事通”。每当他来到村里,我们都会围着他转,争先恐后地买他的东西,更期待着他带来一些新奇玩意或者讲述外面世界好听的故事。他总是笑眯眯地满足我们的要求,用温暖的话语和慈祥的眼神给予我们关爱和呵护,让我们的童年生活更加丰富多彩。乡亲们则说,能谟哥能掐会算、乐于助人,是远近几个村了不起的人物。记得有一次,隔壁屋的四老太生病了,需要一种特殊的山草药。可是村里没有这种草药,四老太的家人急得团团转。就在这时,能谟哥出现了。他听说四老太的病情后,二话不说就挑起担子,踏上了寻找草药的路程。能谟哥一路翻山越岭,终于在一处峭壁上找到了那种稀有的山草药。他及时把山草药送回村,四老太的病情得到缓解,大家都对能谟哥充满了感激和敬意。

能谟哥长年累月挑着货担奔波劳碌,再加上本身有心脏病,在一次挑货回家的途中,他突然感到身体不适,随后晕倒在地。周围的路人发现后迅速进行了急救,遗憾的是,能谟哥最终还是因心脏病发作离世。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陷入了悲伤,也没再见到其他货郎佬进村。

如今,无论城市乡村,商店超市随处可见,购物非常便捷。但对孩子们来说,琳琅满目的商品却难以再激起惊喜与新鲜感。货郎佬能谟哥的身影,连同那清脆的拨浪鼓声和悠长的叫卖声,已悄然湮没于历史长河。然而,作为那个时代的亲历者,我们心中仍为货郎佬留有特殊位置。是他们的到来,为那时的生活添加了色彩,让平凡的日子充满美好与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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