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迎来送往达官显贵的驿道不同,东南路更多时候是普通百姓脚下的通途

东南驿道:庶民的道路
2025-09-07 09:32:38 来源:阳江日报

□ 文/图 陈计会

与迎来送往达官显贵的驿道不同,东南路更多时候是普通百姓脚下的通途

东南驿道:庶民的道路
阳江日报

□ 文/图 陈计会

阳江东南部自古便横亘着一条名为“东南路”的驿道。它从阳江城东门出发,越过那龙河,沿现在的江台公路(228国道接365省道)蜿蜒前行,抵达新洲镇,再翻越紫罗山,最终延伸至台山北陡镇。这条驿道串联起北津、海朗两座海防重镇,也穿梭过雅韶、大沟、新洲、那笃等数个繁华墟镇。

在漫长的岁月里,这条驿道不仅是军事防御的重要纽带,更承载着区域经济贸易的往来脉动,见证了氏族迁徙的轨迹,也刻下了不可磨灭的历史印记。与许多迎来送往达官显贵的驿道不同,东南路更多时候是普通百姓脚下的通途,因而被称作“庶民的道路”,透着一股朴素而鲜活的烟火气。如今,新辟的沿海高速公路大致循着它的走向延展,仿佛是对这条古老驿道的现代回响,让那段尘封的岁月在当代交通脉络中若隐若现。

东南驿道走向图

东南路变迁

东南驿道最早的记录来自明嘉靖十四年(1535)《广东通志初稿》。该书卷三十七:“那苏、海朗、南津(此处应为“北津”,顺序也应与“海朗”对调)、花村、表竹、那笃、那峰,俱在县东南。”据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卷之一载:“东南路自总铺二十里至那苏,二十里至蔴峒(华洞),一十里至海朗,一十里至花村,一十里至表竹,一十里至那笃,一十里至那峰,一十里出新宁界。”康熙二十七年《阳江县志》卷之一又载其经过的“路铺”:“那苏铺:上至海朗三十里,下至县前二十里。海朗铺:上至那笃三十里,下至那苏三十里。那笃铺:上至新宁潭鱼渡二十里,下至海朗三十里。”由此可知此路经过那苏铺、海朗铺、那笃铺三个主要的铺。新宁即现在的台山市。

到了清末民初,这条驿道有了很大的变化,进行裁弯取直了,出境台山也分出多条路径。据民国《阳江志》卷二载:“出南门东南行五里至南茶亭,又七里至报村渡头,过尖山渡(水程四里)登岸即尖山埠,又东南行六里至雅韶墟,又十里至沙湾茶亭,又十里至炉山村背,又八里至大沟墟,又八里至白沙村,又五里至寿长渡头,过寿长渡(水程里许),登岸北行四里至良垌村,折而东八里至铺仔塘,又八里至平田桥(右支。详下)。”由平田桥分出三条路。其一:“由平田桥右支东南行四里至那笃墟,又东十五里至官山长迳(本境至甶子庙止),东接新宁县斗门境。”这是原来驿道取直的道路,按原位置最快出境台山陡门的。其二:“又折东北四里至新洲墟,又北行六里至那蓬仔,又四里至那禄迳,又八里至那禄村,又折东北行十二里至河仔墟,又十里至大亨村,即新宁县境。”其三:“又折北行十五里至横梁村,又东北行十五里至大屋地,又十里至分界村,又折东南六里至竹仔根村,又东六里至北桂村,又东北四里接大亨村(新宁境)。”这是由原来驿道分出三条路径通达台山。

民国时期,阳江开始修筑公路。据曾传荣《民国期间阳江开建公路、马路概况》一文所载,江台公路由县城至尖山段1930年通车,不久尖山至大沟墟(后延至寿长渡头)段通车。1932年4月,寿场河北岸至新洲墟亦通车。江恩、江电、江台、江春是当时阳江的四条主干公路。1938年广州沦陷后,日寇飞机时常骚扰轰炸城市和公路桥梁。1939年奉令破坏公路桥梁,江台公路直至新中国成立后才修复通车。

当前的沿海高速公路也基本上是沿着原驿道走向出境台山。

清道光年间双恩东平场图(资料图片)

驿道的功用

这条道路的历史应颇为悠久,只是缺乏详细的文献记述。若如今新洲镇龙潭古城村可确定为平定县古城遗址(参见本报2024年10月25日《古城:或为1600年前平定古城?》一文),那么早在1600年前,这里便应有通往阳江城(时称安宁)的路径。笔者认为,这条道路升格为驿道,与海朗城的建立密不可分。

明洪武二十七年(1394),都指挥花茂为防御倭寇与海盗,奏请设立海朗城。嘉靖三十五年(1556),阳江撤戍实行海禁后,海盗愈发猖獗,如入无人之境。因此,万历四年(1576),两广总督凌云翼上书朝廷设立北津水寨。这两座军事城堡均坐落于东南驿道之上,当时海朗城隶属于广海卫管辖。为实现军情的快速传递与军事补给的高效运输,将原本的古道升级为驿道显得尤为必要——它一头连接着阳江城,另一头则通往台山的广海卫。或许正是由于海朗城的军事防护作用,这条驿道未再另行设立驿站。

至明清时期,阳江东南部沿海的盐场开辟与土地开垦进程逐步加快。尽管该区域的盐场数量不及阳江西南部,但沿海岸线仍分布着多个盐场。据道光《肇庆府志》卷五记载:“双恩盐场盐课大使向驻海朗所城,乾隆二年改为委缺(《阮通志》)。”这与《阳江县志》中所载双恩盐场位于县城的说法存在出入,不过无论何种记载,都印证了东南部盐场分布密集的事实。另据清道光《两广盐法志》记载,双恩盐场在阳江东南部设有东平、大沟、北政、赤坎等四个盐厫(仓库),海盐收获后可就近储存。而海盐的运输需求,又进一步推动了这条道路的拓展与完善。

与此同时,东南驿道沿线的墟市在明清时期逐渐兴起并增多。顾炎武在《又海朗寨所图说》中曾提及:“东接广海,西界双鱼,城楼组练,雄踞上游,幽然一天堑哉!其本港内通阳江、阳春等处,商贾辏集,奸宄易生。”由此可见,海朗城周边商贸繁荣、商贾云集,这与水陆交通的便捷密不可分。阳江东南驿道周边的墟市数量随时代发展有所增减:康熙二十年《阳江县志》记载有大沟、那马、茶水墟等;道光二年《阳江县志》中所载墟市数量增多,包括雅韶、大沟、赤坎、东平、那笃、河仔等;民国《阳江志》中记录的墟市则更为繁多,计有雅韶墟、尖山墟(平合墟)、河仔墟、东平墟、大沟墟、那笃墟、新洲墟、三山墟、乌石墟等。从这些记载中,足以清晰看出经济发展、道路开辟与集市兴衰之间的紧密关联。

此外,这条驿道还是一条重要的迁徙通道。阳江的许多居民,其先祖便是从新会、台山沿着这条驿道迁徙至此定居的。据《阳东氏历史文化》等资料记载:宋咸淳十年(1274),陈太富从台山深井镇富坑村迁至阳东大沟镇沙冈村;明万历年间,陈马育从台山汶村迁至大沟镇华洞村。笔者的故乡东城镇报平村,先祖陈仲述在明嘉靖四年(1525)时,听从风水大师的建议,带着小公鸡挑着担子从台山斗山镇墩头村往西游商,最终在公鸡打鸣之处立室安家,定居于报平村。这些迁徙事例中的先祖,大致都是沿着这条驿道进入阳江的。

那笃旧墟口古榕

那笃墟之殇

阳江清代民间对墟市有一个说法叫“一、二笃、三沟、四惯”。其中织乑在阳江西部,北惯在东部,东南部驿道边有那笃和大沟两个,排名第二、第三,这证明清代阳江东南部的商业相当发达。那笃墟位于台山进入阳江第一站,成墟于明代中叶,是阳江东部地区农副产品的集散地之一,每当墟日,相邻的台山、恩平客商云集,非常繁荣,乾隆年间最旺。大沟墟位于台山与阳江城的中间位置,成墟于明末,因为周边是鱼米之乡,粮食、家禽、鱼盐等大宗商品在此交易,吸引阳江城和邻近墟市商贩汇集。

然而,作为当时阳江第二大墟市——那笃墟,却在晚清几次土客械斗中荒废,并彻底退出历史舞台,令人唏嘘。

咸丰四年(1854)至同治六年(1867)十三年间,广府土著和客家移民因利益而发生矛盾,广东地方官员故意利用土客矛盾致使引发持久的械斗。械斗最早由鹤山、恩平、开平、高要而蔓延至新兴、台山、阳春、阳江等地,双方死伤惨重,是广东近代史上一大事件。

阳江本来客籍人员较少,械斗是因为外县客民流窜而发生。民国《阳江志》载,咸丰四年九月,鹤山、高明两县客民与土著互斗。后来客民渐成流寇,窜入阳江东境,焚劫那龙、田畔、那笃、乌石、河仔、东平等处。总兵陈佐光率兵剿之,克复那笃、乌石。这是那笃墟第一次遭焚劫后被官军收复。陈家卓在《义勇祠记略》中称:“大沟义勇祠之建也,盖以咸丰初年,那笃一带客匪猖狂,勾连外境客匪入寇,始发难于恩平、新宁,继蔓延于五堡、那笃。当是时,太平日久,民不知兵。客匪假白旗以张威,联乌合以肆虐。士人望风奔窜,临难仓皇,焚毁室庐,挖掘坟墓,斩刈人民,掳掠妇女。”由此可见那笃墟当时客民与外境流窜客民勾结而引发械斗,亦见到械斗之惨烈。

同治元年(1862),客民于阳春进入阳江,在雷冈、合山、北惯、石仑、金村等处“大肆焚劫,东北百余里并遭荼毒。所过乡村妇孺俱无孑遗,而屠杀那笃人民二千有奇,尤为惨酷。(民国《阳江志》)”这是第二次焚劫那笃。一个墟有常住人口多少人?死亡两千多人是一个毁灭性打击。这也是那笃墟彻底荒废的原因。后人将械斗留下的尸骸收集归葬一处,谓之“万人坟”,现已是荒草丛生了。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那笃墟荒废后,人们在现在的新洲镇重新开墟,称“新洲墟”。那笃旧墟则改称旧墟村,居民绝大多数是后来迁来的,现在很多人已迁往他处,村庄显得破落,三两只狗在街上游荡。在那笃旧墟口,伫立着一棵需几人合抱的古榕。村民说此树有三百多年历史,此处原是卖猪地,当时猪苗挂在树上卖。古榕像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默默见证着那笃墟的兴衰。

紫罗道遗恨

1915年10月,革命党人李萁拟从台山陡门率部沿东南道攻取阳江城,在翻越紫罗山道时不幸殉难,功败垂成。

李萁(1872—1915),字祺礽,号介龄,阳江合山里寮村人。他自小目睹朝廷腐败,立志救国救民,1882年出走海外,在美国旧金山经商结识孙中山,并加入同盟会,后随孙中山回国参加反清活动。武昌起义后,他率领部众光复阳江,并接管阳江。后袁世凯窃国,孙中山再举义旗。1915年下半年,受孙中山指示,李萁回阳江领导讨袁工作。李萁制造炸弹、购买枪支存放在与阳江交界的台山,并以此为革命大本营。义军拟定1915年10月13日由台山攻取阳江县城。但由于长期劳累,李萁不幸染上热病,11日晚部队从台山往阳江出发时,他是由人抬着走的。当行进到紫罗山道时,身边的一位同志腰间炸弹坠地引发爆炸,弹片将李萁炸伤,后医治无效,两天后逝世,时年43岁。

李萁殉难后葬于台山北陡紫罗山东侧娘妈山山麓,后迁葬于阳江城东东山寺侧。

华洞村文昌塔

古驿道人文

东南驿道经过的地方有海防城堡北津城、海朗城;有古老的墟市大沟、那笃等;有历史文化景点第一山寺观音阁、华洞文昌塔、雅韶十八座等;有革命老区恩阳台独立大队大本营——表竹,以及众多的革命战斗遗址,可以说历史文化资源丰富,值得深入挖掘宣传。

由于这条驿道不算标准的官道,过往达官贵人较少,留下的诗文也就不多。据笔者所知,清代阳江知县庄大中曾经留下几首与此驿道相关的诗歌。

庄大中(1714—1777),字正子,号镜堂,江苏省苏州府元和县(今属苏州市)人,乾隆二年(1737)登进士第,历任广东东安、阳江知县。乾隆八年(1743)调阳江知县,在任上多有建树。撤佛像改建濂溪书院,拨院租充教师经费,勘定海界并续修《阳江县志》。下面几首诗,估计是他前往台山勘定海界时所作。

野宿烟萝山(一名紫罗)

野渡经双浦,人家占一湾。

断霞明竹坞,初月上松间。

坐忆持竿隐,行逢采药还。

客尘殊未已,愁对紫罗山。

烟萝山即紫罗山,是阳东区新洲镇与台山市北陡镇的界山,是西南驿道必经之处。诗人夜宿紫罗山,山色空濛,云霞明灭,感觉自己日常被俗务所缠,心生对隐居生活的向往。

海头

风尘蹩躠我何堪,水石清幽性所耽。

倚树阴深闻落子,看山平远觉浮岚。

吟随海岸涛声壮,梦入江天雪阵酣。

正是无人慰消渴,荒墟小担送双柑。

海头也在驿道边,现在为大沟镇一村落。诗人在尘世奔波弄得疲惫不堪,在海头树阴下闻果子掉落,听远处涛声,仿佛置身于江天间大雪纷飞的酣畅场景。正在饥渴之际,墟里有人挑担送柑子。此是实写,亦含喻意。

海朗

归云息遥岫,落日衔曾冈。

荒榛不逢人,乱石眠群羊。

南恩地寥廓,烟树纷青苍。

到海只三里,风涛浩汤汤。

高台迫秋气,令我增感伤。

海朗城是东南驿道重要一站。诗人到此时正值秋天,烟树朦胧,天地辽阔,特别是海涛浩浩汤汤,让人感慨万端。此诗暗含诗人对人生、时局的复杂感慨,意境苍茫,余味悠长。

尖山晚渡

落日媚遥岑,轻烟飏晴渚。

艇流趁浴凫,澹荡吾与汝。

尖山在那龙河边,也是经东南驿道由阳江城出来第一个渡。诗人到来时恰好是黄昏时分,但见落日的余晖使远处的小山显得妩媚动人,轻柔的烟雾在晴朗的江渚上飞扬。小船随着戏水的野鸭顺流而行,这悠闲自在的氛围中,我和你一同感受着这份宁静与美好。

现代作家许地山的父亲许南英曾任阳江县知事,许地山小时候跟随父亲许南英(曾任阳江军民同知兼办清乡事务)在阳江生活、读书。他后来写的小说《换巢龙凤》里面有阳江真实的风物和地理。小说主要讲述了阳江厅同知崇阿的女儿和鸾与差役祖凤之间因音乐结缘后来私奔的故事。当祖凤带着和鸾夜里私奔,基本上是沿着东南驿道方向往台山去的。其中有这样的句子:“二人出了五马坊,望东门迈步。”“刚渡过那龙河,天就快亮了。”“足行了一天,快到那笃墟了。”“这里还是阳江该管的地方,咱们必不能再住在此;不如往东走,到那扶去避一下,那里是新宁(台山)地界,也许能稍微安稳一点。”小说写二人先逃到那笃墟,然后再逃去台山的那扶。遗憾的是,在东南驿道这条爱情逃亡路上,两人终究没能有个美满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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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地山(1893-1941),名赞堃,字地山,笔名落华生(也叫落花生),出生于中国台湾台南,籍贯广东揭阳。幼年随父在广东阳江读书。1919年参加五四运动,与郑振铎、瞿秋白共同编辑《新社会旬刊》。1921年,和沈雁冰、叶圣陶、郑振铎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创办《小说月报》。1927年起任燕京大学教授及《燕京学报》编委,并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兼课。1935年赴港任香港大学文学院主任教授。1937年“七七事变”后,他积极宣传抗日,反对投降。1941年8月4日,因劳累过度病逝。

主要著作有《危巢坠简》《落花生》《空山灵雨》《缀网劳蛛》,译著有《二十夜问》《太阳底下降》等。他的小说《换巢龙凤》以阳江为生活背景,讲述一位富家小姐与佣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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