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高中毕业,作为班长自告奋勇报名到农村去,却没想到,那是知青上山下乡的最后一年。本想着在农村老老实实做几年农民,才干了两三个月农活,竟然听到了恢复高考的好消息。当然,那是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年份——1977年。
在“文革”年代,我们学到的知识非常少。尽管恢复高考第一年所考的题目非常浅,浅到现在的初中生也能轻松地合格,但对于我们这些学工学农多过学文化知识的中学毕业生来说,大学还是高不可攀的龙门。不用说,我这个没学好文化知识的高中应届毕业生,在恢复高考的第一轮筛选中落败了。但我立马响应继续参加高考的号召,决心从初中课程开始学起。
恢复高考不仅是我们高中毕业生的福音,更是全国人民的共同心愿,各方万众一心为考生提供方便。我所下乡的人民公社的粮管所,慷慨地腾出二楼一个二十平方米左右的房间,供职工家属集中备考。当然,他们没有因为不是粮管所的职工家属而拒绝我这个从城里来的知青,当地的学校也破例让我们进课室旁听,粮管所的饭堂更是贴心地为我们解决一日三餐。
1977年的高考在12月进行,我们五位考生从考场出来就搬进了粮管所的房子。我们都知道自己的斤两,未等放榜就迫不及待地拿起了书本。
阳江真正的冬天在初春,学校放寒假之前天已经冷了。下课铃声响了,我更加焦急,一道数学题还未弄明白。
数学老师姓何,是一个和蔼的老头,也是学校教导主任。我没有立即回粮管所,而是在学校空地上等他从饭堂里出来——空地的树荫下有石台石凳。
何主任端着午饭出来,见我拿着课本在等他,便把装着热饭的搪瓷饭盒放在石台上,像教自己孩子一样,耐心地为我讲解,生怕哪个环节我没听懂。当我满意地点点头准备道谢时,才记起他搪瓷饭盒里的饭早凉了。而他却心满意足地朝我笑了笑,一副仿佛取得了重大胜利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没想过自己那盒饭还能否下咽。
回到粮管所,我才想起自己的麻烦——现在过了午饭时间,饭堂里已经空无一人。那时候还是计划经济,别说饭堂,就是饭店,过了饭点也得关门。看来,我这顿午饭要比何主任那盒饭更凉了。
忽然,从厨房里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粮管所的炊事员琴姐。这个比我大几岁的姐姐没踏着下班时间走人,而是一直在等着我回来。
琴姐走到炉灶前,揭开那口大锅的木盖子,拿出热气腾腾的一个陶瓷碗头,里面盛着我的午餐。
我们五位同学不知道天是什么时候黑下来的,反正到饭堂吃了晚饭就开始复习,学到困了才睡。我们不知道一楼大厅里的电视正在播放什么电视剧,但知道琴姐就住在隔壁。这让我们这些备考生多了个顾虑:会不会因为我们晚睡而影响到琴姐休息?她可是要很早起来煮早餐的啊!
天气越来越冷,我们带来的衣服明显不够。那时候,每人每年限量供应布匹一丈三尺六寸,并非我们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面对寒冷,我们久坐之后起来蹦蹦跳跳,一方面伸伸懒腰,另一方面也暖暖身子。忽然有人敲门了,是琴姐的声音:“麻烦你们开开门。”
我们五人同时露出愧疚的表情,每个人的内心都在说同一句话:“糟糕,吵到琴姐了。”莫说这地方是粮管所无偿提供给我们备考的,就算是自家屋子,影响邻居也是很不礼貌的。
我们决定开门向她道歉,谁知还未开口,琴姐就递过来几条热气腾腾的木薯,只说了一句:“天气冷,吃点热的东西暖暖身子。”
一时间,我们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们连一句“谢谢”都来不及说,琴姐就已经回到她的房间里去了。
第二年,我回到城里。阳江一中、阳江二中这些当地名校,全都开放教学,专门给我们这些被“文革”耽误了的学子补回十年的损失,他们在学校的大礼堂开设公开课,所有人都可以免费去听课。不过,由于条件有限,我们只能站着听课。最感人的是,阳江一中安排住在甘泉路教师宿舍的老师晚上开设辅导课,小院里挤满了聚精会神倾听的备考生,阻塞了教师家属出入的通道。然而,公开辅导课每晚依旧,没人投诉,没人埋怨,更没有老师想过要收取补课费。
1979年,我们五人全都考上了大学。后来,有人成了教授,有人被分配到政府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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