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漠阳江西濑河畔,热浪翻涌着艾草香与锣鼓声扑面而来。作为定居阳江二十年的“新阳江人”,我早已把这里当成第二故乡。每逢龙舟季,这份对赛龙舟的期待,丝毫不亚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清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许久,河道两岸已是人潮涌动。骑楼斑驳的墙影下,扛着梯子、搬着板凳的人们摩肩接踵,老榕树下飘来象棋落子的清脆声响,夹杂着阳江方言的讨论声:“今年净系本地佬上阵,场面肯定够威水!”我跟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往前挤,身旁的老伙计阿强热情地招呼:“快过来!给你留了个好位置!”
站在熟悉的观赛点,记忆被拉回二十年前初到阳江的那个端午。那时的我,带着几分异乡人的拘谨,误打误撞来到漠阳江畔。那天烈日高悬,河面泛着粼粼波光,几艘龙舟静静泊在岸边。突然,一声锣响撕破寂静,原本安静的鼓手瞬间如点燃的爆竹,急促的鼓点像骤雨砸在水面。龙舟上的汉子们齐声怒吼,船桨起落间水花飞溅,青黑色的龙舟在逆流中如离弦之箭。岸边的观众瞬间沸腾,卖炒米饼的阿伯放下担子,白发随着呐喊声飘动;骑在父亲肩头的孩子挥舞着小旗,稚嫩的“加油”声与鼓声交织。那一刻,我站在人群边缘,却被莫名的力量击中——那是我从未见过的热烈,是人与河流、传统与生命的激烈碰撞。
“开始了!开始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中,逆水龙舟大赛的第一轮对决正式打响,双带七星旗与曾氏双白旗如两条蛟龙破水而出。红黑两色队服在阳光下格外醒目,船头鼓手青筋暴起,鼓槌落下的节奏与划桨声完美契合。曾氏双白旗的舵手眼神锐利如鹰,在湍急的水流中精准调整方向,最终以微弱优势冲过标志线。岸边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我身旁的阿叔直拍大腿:“好嘢!掂水!”
二十年光阴,足以让一个异乡人融入一座城。记得初来乍到时,连听阳江话都费劲,如今却能和街坊们坐在茶楼,就着一盅两件,聊上半天龙舟经。这些年,我看着女儿从蹒跚学步时骑在我肩头看龙舟的奶娃娃,长成了背着书包、能帮忙搬凳子“霸位”的小学生;看着河道边的骑楼翻新又修缮,不变的是龙舟赛时家家户户倾巢而出的欢欣和热闹。
比赛间隙,我随着人潮走向岸边的小吃摊。卖猪肠碌的阿婆微笑地问道:“哥仔,要豆芽味嘅,仲系椰菜味嘅?”恍惚间,又想起刚落户阳江时,社区阿姨硬塞给我的那碗艇仔粥——原来,这座城市的热情,早已藏在生活的点滴里。
随着最后一组队伍冲过终点,初赛落下帷幕。人群渐渐散去,我却久久不愿离开。二十年前在漠阳江畔,龙舟赛于我是一场陌生的风景;而此刻,看着西濑河上未散的涟漪,我忽然明白,自己早已融入这份热烈。没有外援的赛事,让阳江人的团结与坚韧展露无遗;逆流而上的龙舟,恰似这座城市生生不息的精神图腾,也见证着我从异乡客到“老阳江”的蜕变。
初到阳江时,总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但二十年间,从漠阳江畔的惊鸿一瞥,到西濑河道的热血沸腾,龙舟赛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与这座城市对话的窗口。它让我看见,在现代生活的喧嚣下,阳江人对传统的珍视与传承;让我懂得,所谓“故乡”,或许就藏在一场万人同频的呐喊里,藏在逆流而上的勇气中。
暮色渐浓,我头顶余晖往家走。耳畔似乎仍回荡着激昂的鼓点,心里默默期待着后续的赛事——那时,我也会像其他老阳江人一样,早早搬来凳子“霸位”,为支持的队伍喊破嗓子。因为在龙舟赛的浪潮里,我早已完成了一场属于自己的“血脉觉醒”,成了真正与这座城同频共振的人。这份热爱,将如同漠阳江的流水,奔腾不息,永远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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