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阳春一中行政楼二楼，上级领导宣读了关于我校的一些人事任免决定。当宣告“范绍助同志不再担任副校长，感谢绍助同志三十几年来在阳春一中勤勤恳恳的付出时”，会场上响起了久久不绝的掌声。

在热烈的掌声里，我又听到后排的同事用阳春话说：范校很斯文的。

斯文，在普通话中，表示某人性格温和、有教养、不粗俗。在粤语方言中，这个词同时也指做事风格。“范校很斯文”，这是普通老师对范绍助为人为事风格的评价。我对这个评价，也深有感触。

2005年初，我乘坐绿皮火车十几个小时到达广州，又在广州转车，过了四个小时到达阳春。彼时华灯初上，阳春宁静的夜，在微黄路灯点缀下显得尤其静谧，感受最深的是空气中吹过的暖风，仿佛这个城市与我热情相拥。站在阳春火车站的高处，这个小城的夜的宁静吸引了我。同行的大学同学，也是将来的同事，又一起乘坐三轮车从河西颠簸来到原阳春一中旧校区，也就是现在的实验中学。年轻就是好呀，已经很累很累了，加上饥肠辘辘，居然还能打起精神去见陈校长。陈校长当时说了些什么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我让范校带你们去吃饭然后找地方住下。不一会儿，范校走进来，说，跟我走。

笔挺的中山装配皮鞋，身材清瘦，文质彬彬，这是我对范校的第一印象。他陪我们七八个还未入职的老师吃饭，我们当时的吃相不敢想象。范校就静静地看着，也不多说话。直到服务员端来了“豆豉炒河鱼仔”，他介绍说，这个是“送粥”的。我很疑惑：“送粥”是什么意思？看了一起从师大过来的同学，他们好像也不懂。于是问：“范校，这道菜要怎么吃？”答：“送粥的。”我顿了顿，提着筷子，悬在空中，还是不明白，又问：“‘送粥’是什么意思？”他表情有点愕然，不过很快就嘴角上扬，微微笑，看着我们。我也直勾勾地看着他，这下尴尬了。他急忙一边比划，一边说：“‘送粥’，就是将这个菜放在粥上，和粥一起吃下去。”我肯定，当时不是听他说明白的，而是被他的动作比划明白的。大家连连点头，哦，这就是“送粥”。这是我和范校的第一次相处，觉得他很温和，有耐心，很斯文。

工作后，我和范校正面打交道的次数很少，仅有一次却印象深刻。那是入职的第二年，我一天晚修值班，在办公室和同事畅聊，竟没有发现范校巡班。等我发现时，他已进了办公室。一时间，自己仿佛被猫逮着的老鼠，又像是犯了错误被抓了现行的学生。我竟然紧张得像小学生一样端坐着，立刻把嘴闭上，看着作业本，假装在改作业。现在回想起来，真是太囧了。何以当时我见了范校会那么害怕呢？其实范校也没批评我，我也不算犯错。年轻的时候我害怕他，但他似乎不介意，每次见面，总是微笑，点头示好，和蔼可亲，还是那么斯文。

工作一段时间后，陆陆续续听到一些小道消息，说范校是华师高材生，一毕业就回阳春一中工作。他退休那天，会场上多次为他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他健步走上发言席，微笑面对全体教职员工，欠身鞠躬，然后说：“从今天开始本人不再担任阳春一中副校长……”我的眼泪盈湿了眼眶，差点就哭出来。那一刻我想到的是自己，未来的我极有可能和范校一样，一毕业回到一个学校，一工作就扎根这个学校；我的教龄满了17年，按现在的政策，我已经度过了一半的工作时间。反思过去的工作：我对待学生有如范校那样温和吗？对待工作有如他那样斯文吗？我汗颜。过去17年，我对待同事有些苛刻，不够宽容；对待孩子有些粗暴，不够温和；对待工作有些急躁，不够耐心和缺乏毅力。未来18年，我应该怎样做呢？想到范校，我似乎有了答案。

前文说过，我和范校在工作中很少有交集，但是最近一年却频频打交道。因为范校会来打排球。我校的的排球活动，通常是师生一起打，老教师和新教师一起打，男女混合着打，不分年龄，不分性别，更不论领导和普通教师，总之具有极大的包容性。有着极强感染力、吸引力的阳春一中排球群，真实实现了教育的理想状态：让每一个人都得到发展。华姐说，在球场上球品就是人品。诚哉斯言。范校打球时从不抢球，有球来就接，丢了球也没关系，输赢无所谓，总是笑一笑，还是那么斯文。范校，以后也要常常来打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