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常对我感慨，丢失了退伍证和军功章，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大哥叫林早环，是一名老兵。当年，他跟随部队率先参与对越自卫反击战，历经血雨腥风，九死一生，光荣获得一等功一次，二、三等功多次。退伍后，大哥极少谈起这段往事。那天晚上，皎洁的月光如白纱轻抚大地，远处的林子似睡非睡，一切都朦朦胧胧……我们兄弟俩如小时候一般，坐在老家的天台上乘凉。大哥打开了话匣子，说起了尘封已久的硝烟往事——

1978年8月，部队已赶赴靖西边境。战争的鼓点越来越紧，大家都在加紧训练。“保家卫国，视死如归”“宁可前进一步死，决不后退一步生”“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的口号声响彻训练场上空。

边境大山莽莽苍苍，延绵不绝，战友们无畏的英雄气概，正如大山一般巍峨挺立。1979年2月，出征的日子突然而至，写好遗书吃过壮行酒后，已是夕阳欲下，晚霞如血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军车如铁流滚滚向前，不见首尾。我望向家乡的方向，不知不觉泪濡衣襟。“妈妈，你等着吧，我一定会勇敢地战斗，立下战功，为国为家争光！”

我隶属炮兵指挥连，捕捉目标，计算坐标方位，报告敌情一气呵成，我们就是高炮精准歼敌的“千里眼”。刚开始，震耳欲聋、弹片纷飞的场面把我惊呆了，历经一次战役的洗礼后，我很快就融入其中。那时候，我心中燃烧着一团烈火，一门子心思就是要找到敌人，让我们的炮弹狠狠地教训那些“白眼狼”！为了提供更准确的数据，我们往往要更接近敌人，愈近，危险愈大。一天晚上，我和战友两人藏身于一个山洞中，在洞口用空罐头布了一个警戒区。敌人近在眼前，枪上膛，手雷打开，我们枕戈待旦。山风凌厉，警戒铃响了多次，我们彻夜无眠。在战场上，我早已视死如归，头脑中只有前进、杀敌的念想，再也无暇顾及儿女情长。但在那个漫漫长夜里，我却强烈地想起了家乡及亲人，那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不能忘怀。

第二天一早，我们的炮火精准地痛击了敌人，打得敌人鬼哭狼嚎，慌忙撤退，我因此荣立个人一等功。被炮击后的土地，仅剩一片焦土，如人腿粗的大树，亦从中断成两截，有的甚至被爆炸产生的超声波震得粉碎，更何况是血肉之躯！战争是残酷的，我们渴望和平，但也不惧怕战争，有时唯有站起来战斗，才能获得真正的和平。我和战友们在这里流血牺牲，换得祖国和平，换得家乡人民的平安，这是军人义不容辞的责任！

胜利的曙光终于来临。3月某天，我们班师凯旋。在国境线上，我的心却忐忑不安，我在寻找一同出征的堂兄林万。他隶属高炮连，归国的军队络绎不绝，堂兄所在的8连差不多走完了，还不见堂兄。我不敢上前询问，我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我宁愿让希望多停留那么一秒，我的手心不停在流汗，身体不由自主地打颤……突然，一个浑身炮灰的人冲出队伍，一下子把我紧紧抱住。“啊，堂哥！”我们忘情地紧抱着，又哭又笑，这是九死一生后的重逢啊！原来，堂哥所在的连队对敌打击后马上撤离，连脸也来不及洗一把，我根本认不出他，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回来的路上，他也无时无刻在担忧着我的安危，兄弟同心啊！

堂哥说，一次在进行一轮炮击后，他们按规定与战友更换炮位，刚就位新炮位，突然敌人一轮炮弹袭来，换至他们炮位的五位战友全部牺牲。

当天晚上，我们又找到了在炊事班的堂弟林万端，三兄弟相偕出征，又共同归来，这是很难得的，毕竟战场上有太多的生死离别！

……

夜已深，四周一片安静，皎洁的月光下，大哥仿佛愈发高大了。我说：“哥，军功章虽然丢失了，但你的荣光一直都在！”他说：“退伍时，我们都立下誓言：不论何时，若有战，召必回，战必胜！这是我们终生的诺言！”

大哥的话铿锵坚定，久久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