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进培接受本报记者采访，讲述当年的所见所闻。

张启光当年住的房子。

织篢河与黄什河交汇旁的青草渡上，纵横的蚝排疏密排列成行。

在浩瀚的税收历史长河中，红色税史无疑是浓墨重彩的一笔。5月，迎面吹来的风已带有火火的热气，阳西县织篢河与黄什河交汇旁的青草渡上，纵横的蚝排疏密排列成行，一望无际，村民撑着渔船在河面上划开道道涟漪，一派富美祥和的气息。

鲜少人知道，70多年前，在这不足500米宽的河面上，广东人民解放军广阳支队第八团曾在此成立税站，并抽调精干队员组成税站武工队。青草渡税站的存在时间不足半年，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税站除匪安良、保护商旅，为八团筹集军饷作出了重要的贡献。青草渡税站的发展惊扰了国民党反动派，在一次“围剿”战中，张启光、胡明水、周道生、陈日宽等武工队队员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英勇反击，不幸先后牺牲。

在这场战斗中，有一名19岁的少年躲在不远处的龙眼树上，手榴弹砸入河面溅起的阵阵水花在往后的岁月里时常出现在他的脑海中。曾经的少年如今已91岁，他坐在当年那棵龙眼树位置旁，给记者讲述了那段惊心动魄的烽火“税月”。

1

于水陆交通要冲路段成立税站

上午10时许，阳西县织篢河与黄什河两河下游处的青草渡上人烟稀少，安静得只听到蝉鸣声响。兴许是两河咸淡水交汇的缘故，青草渡的河水盐度较低，很适合养蚝。附近村里的蚝农用竹排或其他支撑物扎成蚝排，把蚝苗串吊在蚝排上养殖。

不同于现今安静的氛围，1949年的青草渡可谓热闹非凡。“在阳江县时期，除阳江县城外，全县最大的圩镇便是织篢。”据阳西县程村镇石龙村党总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叶发植介绍，青草渡是程村、织篢、黄什、横山诸圩镇水上交通要冲，在陆路运输不发达的年代，经过青草渡的竹排木排商船如鲫，但是青草渡河网众多，地形复杂，素来盗贼猖獗，恶霸横行，常有杀人越货事件发生。

1949年春，漠南独立大队改建成广东人民解放军广阳支队第八团，因“三山战斗”击毙国民党织篢防剿区主任江玉麟，八团军威因此大振，国民党阳江地方反动当局为之胆寒。在这样有利形势下，八团领导考虑，在青草渡建立税站，既可为八团筹集军饷，解决军费困难，又能保护过往客商安全，提高共产党在群众中的威信。同时，税站的建立，还可连结路南、路北、横琴、金横等游击区，使游击区连成一片。

基于以上战略目的，八团对青草渡税站十分重视，抽调了10多名精干队员跟随张启光组成税站武工队，还派出邝阳组建金横区武工队，开辟河两岸新区，与税站形成掎角之势。然而，青草渡税站距离漠南国民党统治中心织篢镇只有10余里，敌人对此虎视眈眈。

为了开展税站税收工作，张启光等人走进石龙村寻找集合点和住所，村民孙光凡自愿提供自家房屋，以便税站武工队队员来此休息或存放货物。孙光凡家中还有一名19岁的自幼失去双亲的侄子孙进培，提起第一次见到张启光时的印象，孙进培仍记忆犹新：“张启光可真高大啊，十几名共产党员里就属他最壮实。”

张启光是广东吴川人，1937年跟随叔父张炎将军参加抗日，1944年参加吴川起义，在学生军中当连长。起义失败后他辗转到达香港。漠南恢复武装斗争，张启光受中共党组织派遣，到漠南独立大队担任彭湃连连长。“他为人特别和善，爱吃米饭，与我交流说广东白话。”在孙进培眼中，张启光是如“哥哥”般的存在。青草渡税站成立之后，孙进培经常白天放牛，晚上去税站帮忙“站岗放哨”。

有时工作回来晚了，张启光便挨着孙进培身旁睡觉。“他的耳朵可灵了，即便是熟睡状态，村里一有风吹草动他立刻就能醒来。”孙进培回忆说，有一天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时被张启光拍醒，原来当时国民党部队正从村里路过，张启光想去打探国民党的路线，同时观察敌方部队到底有多少枪炮弹药。张启光将身上的手枪取下来，用布包好递给他，并嘱咐说：“你把枪放到枕头底下，如果有人进屋扫荡，你要保护好自己。”说完，张启光便消失在夜色中。

2

税站武工队一手拿枪一手收税

青草渡税站建站之初，武工队把除匪安良、保护商旅安全作为首要任务。他们联合金横区武工队，开展肃匪反霸运动，共擒土匪30余人，枪毙了殷大朗等4名匪首。“附近花山村武馆教头是地方一霸，我到现在还记得他的名字，他在两村举行的龙舟赛中挑动叶、陈两姓数百人进行械斗。”孙进培说，张启光发动群众，揭穿了武馆教头的阴谋，止息了两村的械斗。通过实际行动，打击了敌人，保护了群众，青草渡税站很快就在游击区站稳了脚跟。

青草渡税站作出规定，凡从青草渡过往的商旅，税站负责保护其人身安全，但对过境货物要征收少量护航费。“那时候真是一手拿枪，一手收税。”孙进培告诉记者，张启光住在村里时，不管是种地、收割还是放牛，只要是看得到的农活，他都帮着村民干，因此村民都很拥戴他。

税站所收取的护航费中，还包括咸鱼、鸭蛋、番薯等食物，张启光把这些食物存放在孙进培家中，等集齐一定数量后，便由村民帮忙送去八团军队处。“那时候全靠双腿走路，天还没亮就出发，一直走到日落时分才抵达目的地。”孙进培记得，目的地位于阳春市河口镇上双村，村民挑着担子走，武工队队员在旁护航，半年间来来回回好几趟，随时随地有可能遭遇土匪袭击。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全是村民自愿报名干的，可见大家对张启光的信任和拥护。

青草渡税站大张旗鼓收税，被国民党阳江县党部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国民党军461团团长雷勋率“雷团”来到漠南，在织篢、程村两镇集结重兵，联合地方反动团队，对税站形成包围态势，把进攻税站作为扫荡的重点。

面对险恶敌情，八团领导决定暂时撤销青草渡税站，等敌人走后再开展收税工作。但张启光不同意，他说：“革命哪有不流血牺牲，我们依靠群众，敌人就像聋子瞎子，找不到我们的踪影。”他强烈要求再收税一段时间，等八团的军饷有着落了，再将税站撤走。当时，张启光考虑的是八团的军费开支，因为战士们经常饿着肚子打仗。

“雷团”多次将青草渡税站附近的村落包围，试图找出武工队队员的藏身之处，因没有群众支持，次次扑空。“光是来石龙村围村，就来了两次。”孙进培说，第一次围村时，敌人将全村人赶到村口处，挨个问话，试图问出张启光等人的下落，却一无所获。第二次围村时是早上8时许，张启光正待在屋里。“当时我在外面放牛，一看到敌人身影，连牛都顾不上了，撒腿就往家跑，想着给张启光通风报信。”可当孙进培跑到家中，发现武工队队员早已撤离，连同存放在家里的税款和食物也一并带走了。

第二次围村失败，雷勋恼羞成怒，他命部队进每一间屋子里搜查，将油灯、烟筒等能产生光亮或烟火的物品以“通风报信”为由全部缴走。

3

遭敌人暗算四名战士先后牺牲

“雷团”多次对税站武工队进行“围剿”，却连武工队的影子也没看见。敌人还派出汽船在江上巡逻，在汽船上向岸上开枪扫射，妄图以此来吓跑税站武工队。然而，武工队队员等敌人走后或不注意时，一有商船开过，他们马上出海征收，等敌人汽船开过来，武工队队员早已撤离。

当时，税站的干部战士心里都很明白，现处于敌人重兵“扫荡”的恶劣环境，随时都有可能牺牲，但只要想到能多收一点税，可以给八团部队多买几颗子弹，就可以多消灭几个敌人。在站长张启光的带领下，他们不顾生命危险坚持工作。

敌人见明攻、恐吓不成，便使暗算，利用织篢走闸坡的渡船，引税站人员上船，进行袭击。1949年7月28日上午，“雷团”集结程村镇自卫队共60多人，隐藏在一艘渡船内，开船至青草渡收税地点附近停下。掩蔽的税站人员观察着渡船，没看见船上竖起表示有敌情的竹竿（税站人员预先与渡船约定，一旦有敌情时，船上插竹竿报警)，误以为该渡船如往常一样等待收税。

于是，税站在场的8个人全部出动，分乘两艘小艇开向渡船。快要接近渡船时，渡船内突然响起机关枪、冲锋枪扫射声，我方船工陈德宜两臂中弹负伤，税站人员奋起还击。渡船大，税艇小，敌人居高临下，火力又强，而税站人员又都使用短枪，明显处于劣势。战士们连掷数枚手榴弹，因小艇颠簸厉害，全部落入水中爆炸。

激战中，张启光身中数弹，昏倒在船上。他被枪声震醒后，挣扎着捡起手枪又朝敌人射击，直到把子弹打光。意识到自己要牺牲，张启光艰难地把手枪和文件扎好沉进河中，以避免落入敌人手中，暴露党的机密。此时，又一阵密集的子弹射来，他头部、身上又被击中，英勇牺牲。接着，胡明水也中弹英勇牺牲。

陈日宽和周道生跳水突围，游到龟山上岸时，遭到埋伏在岸上敌人的袭击，2人先后中弹牺牲。周杏保、关执摇艇冲出敌人火力区域，绕至蚝山海边，在海滩上掩蔽才脱险。柯杰全、梁斗跳入海中，朝白土方向游去，幸免于难。

张启光牺牲时，年仅31岁。“知道这个消息后，我哭了好几天，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提起那个不寻常的日子，如今91岁的孙进培红了眼眶。他说，战斗发生时，他正在放牛，听到青草渡处传来阵阵枪响，他爬到一棵龙眼树上，只见河面上弹雨纷飞，水花四溅，他害怕得躲到家中。虽没有留下任何信物，但在往后70多年的岁月里，孙进培时常想起张启光，想起那个为了保护他曾把自己身上的手枪递给他的“哥哥”。

青草渡税站在半年的时间里，征税白银3300多元、国民党纸币35000多元，为增加部队给养作出贡献。税站被袭，是漠南人民武装遭受的重大损失。此后，阳江县委和八团党委将税站和生还人员撤离这个地区，青草渡税站的历史从此结束。

采访感言

你的亮光就是国家的亮光

“跳水者/报告了税站的倾覆/留下者的血/预存了黎明的霞光。”这是流传的一首纪念青草渡税站史的诗词。于敌人不远处的交通要冲路段建立税站，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战斗精神令人敬佩。

而更令人动容的，其实是当地村民对张启光等人的支持。彼时两党相争，期间不同的立场、理念等并不是每一位村民都能知晓，他们对张启光的拥护，不过是源于“共产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执政理念，与“国民党部队抢劫掳掠”的行事作风形成鲜明对比。“我对共产党人所有的好感与信任，都来源于张启光。”在采访中，这是孙进培提到最多的一句话。

今天国泰民安，红色精神理应闪耀出新的时代光芒。我们党是由千千万万个共产党员组成，每个党员的形象直接影响着党的形象，不管是战争年代的张启光，还是和平时期的焦裕禄等。如今，中国依然需要有亮光，而这个亮光源自每一位中国人自身。因为，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祖国；你是什么，祖国便是什么；你有光明，祖国便不黑暗。

■ 撰文/吴梦媚

■ 采写支持/阳西县委党史研究室

                  石龙村党总支部

■ 摄影/宋福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