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候的钟南山与李少芬

19岁这一年，钟南山放弃了去国家队当专业运动员的机会，考取了北京医学院医疗系，子承父业，选择了一辈子治病救人的医生职业。

北医是尖子生聚集的地方，学习成绩优秀者到了这里也成了很普通的一个——强中更有强中手。钟南山面对比自己优秀的人，不服输的劲头又上来了，一定要追上去不可！第二年，他又成了班上的尖子生。

钟南山已经成为一个帅小伙子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小女孩也长成了风情万种的美女。情窦初开的年华，是人生最浪漫的时光。钟南山从广州的少年时代，到北京风华正茂的大学时期，他的人生都是一帆风顺，鲜花、掌声、友情、爱情，人生的美好莫过于此。

钟南山在亲戚家认识了国家篮球队队员李少芬，同是老乡，共同的志趣——专业运动员和体育特长生，他们一起训练跨栏跑步，一起打篮球，两个年轻人迅速走近，双双坠入爱河。他们的爱情之花在体育场上绽放了。

这时，钟南山大学期间最大的一次考验来了。钟南山参加全运会选拔赛惨遭淘汰。

如果说全运会钟南山在选拔赛惨遭淘汰，算得上钟南山的第一个挫折，那么随后遇到的挫折将彻底改变他的人生。如果没有一种顽强不息的钢铁一般的意志，钟南山的人生之路将被改写，从此将消沉下去，直到坠入尘埃深处。

二

1964年底，婚后一年，留校担任过辅导员，又在放射医学教研室任教过的钟南山，远远离开了妻子，到山东半岛乳山县下乡，跟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

这是一个刚恢复建立的县。乳山远远地离开了内陆，伸向了黄海深处，抵达了遥远的山东半岛东南端。它南濒黄海，拥有漫长的海岸，众多的滩涂和海岛。高高的乳山山脉延伸到了南方的大海。这里还是冯德英的长篇小说《苦菜花》的故事发生地。

正值“四清运动”轰轰烈烈进行之时，钟南山过去自豪的知识分子家庭出身转眼已是明日黄花，他意识到必须在政治上靠拢组织，才能有自己的一番事业。离校前他向党组织递交了入党申请书。他表决心，要在农村接受锻炼，在“四清运动”中经受考验。

农村贫困的生活让他感到震惊。农民们一年只有过年时才吃一次肉，一年里能吃两回白面。一年的口粮到3月就吃光了，少数省着吃的人家还能撑到4月。红薯也是稀罕物，家家当宝贝。没有什么可吃的了，就吃槐树叶。

钟南山住在一个老乡家里，睡在土炕上。老乡全家挤在一个炕上睡。他睡的是一个不能烧火取暖的土凉炕，到处是虱子，比当年一家人从贵阳到广州住的客栈还要糟糕，起先全身痒，被咬得麻木了，他也能与虱子共存了。美国的DDT已属于遥远世界的奢侈品了。

冬天来了，天寒地冻，他没法入睡，只能穿着棉衣跪在炕上。但他个子又高，只能蜷缩成一团。半夜里把所有能御寒的东西都堆在身上，仍然冻得瑟瑟发抖，只盼着天快点亮。

农活从生疏到熟悉，干的时间长了，他也成了一个老把式，修水利，耙地、锄草，种小麦、玉米、红薯，天天早出晚归。晚上还要开会，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思想，进行社会主义教育。农村则进行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和清财物。“四不清”的干部要面对群众做深刻检讨。开大会的时候，晚上往地下铺一层麦秆就当床睡了。钟南山为了突出个人表现，他抢着活干，挑担背东西，人家背一筐，他背两筐。

村民对钟南山很好，他们把北京来的人当成是毛主席派来的干部，有好东西老乡都送他，隔老远就跟他打招呼，跟自家人一样。从老乡身上，钟南山获得了淳朴又温厚的情谊。

被虱子天天咬的恶果显现了，钟南山痒得难受，不停地挠痒，脚踝的皮被挠破了，皮破的地方感染化脓，接着肿大，一直肿得像个小气球，直径达六寸，连鞋子都系不上了，因鞋带太短了。脚踝肿得连裤子也遮不住了，露在外面，冰天雪地里被冻得僵硬。

出工了，钟南山咬着牙，一瘸一拐下地去，他从不缺工。病情再发展下去会得骨髓炎，万一到时要截肢，他将落个终身残疾！钟南山感到害怕了。

从一个曾打破全国400米栏纪录的人变成一个路也走不了的残疾人，钟南山心里无法接受。他学医出身，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天天要出工，旷工是很严重的问题。父亲曾经是国民党党员，因政治问题正在经受严格的审查。钟南山这时的表现将影响他一生的前程。在那个年代，一条腿的代价远不能与失去政治上的信任相比。没有政治上的信任，他将遭受全社会所有人的唾弃与侮辱，连人格也将失去。自尊心如此强的钟南山，在侮辱中生存，那才是人生的大灾难，他将无法活下去。

他一直咬牙坚持着。挨到了春节，公社放假10天。村支书同意了钟南山回广州治疗的请求。

陌生的环境，寂寞的日子，单调又艰苦的生活，钟南山都能忍受，但对妻子的思念却不可抑制。他本想回北京，但治病还是回广州好，广州有他的家，父母都是医生，这么短的时间，他得迅速医治好。他把自己的病情写信告诉了父亲，父亲多次来信催促他赶紧回去治疗。他已经拖得太久了。

钟南山虽辛苦地干活，但工钱极少，他身上回家的路费都不够。父母的处境也越来越不好。父母著名专家的身份曾经是他的骄傲，现在变成了“反动学术权威”。他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他硬着头皮找朋友借钱，朋友看到他如此处境，决定帮助他。

回广州路途遥远，乳山县不通火车，公路也破旧，他要坐汽车翻过马石山、垛鱼顶、老黄山，过乳山河，出威海到莱阳坐火车，再到济南转火车，中途还要再转，来回所花的时间要一个多星期，他治病的时间根本不够。他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路上。最快的路线就是坐火车到郑州，转乘飞机。

在广州治疗了几天，钟南山伤还没有好就带着药又急着往回赶，一瘸一拐上车。母亲目送他进站，尤其不舍，仿佛有什么预感。钟南山回头一望，寒风中，感觉母亲如此弱小，如此孤单：儿子和女儿都远离了她，她把自己的精力放在了肿瘤医院的工作上。工作变成了她全部的寄托。

钟南山按医生的交代换膏药，吃消炎药，自我护理治疗。伤还没有痊愈，他就出工了，仍然是抢着最苦最累的活干。平时热心给村民看病，尊老爱幼，跟大家打成一片，特别是带病坚持劳动，受到当地村民的好评。一年后，组织上批准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钟南山以自己极大的忍耐力得到了组织上的肯定。他以为从此就能得到组织信任了。他坚信只要自己好好表现，出身不好的人也是可以有发展前途的。但是，他想不到更大的灾难还在等着他。

三

两年后，钟南山回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北京。但他并未能与妻子李少芬团聚，因为几个月前她就离开了北京。

丈夫下乡后就不曾见面，李少芬忍受不了孑然一身的漫漫长日，她要回广东照顾养母和公公婆婆。她从国家队调到了广东女子篮球队，选择了急流勇退。

明知两地分居，李少芬仍然坚持回广东，两人陷入激烈的矛盾，两地书都是彼此在说服、在争执。钟南山痛苦不堪。钟南山认可北京，他当年高考志愿填报北医，就是想到首都来发展，这里是干事业最好的平台，他不愿意放弃首都的工作。但无论钟南山怎么劝说，李少芬不为所动，态度坚决。钟南山所说的前途，对一个长期身在乡下从事农业劳动的人，不免有些渺茫。李少芬希望他也回广东。

李少芬有过个人的辉煌。15岁她就被选入国家篮球队，任主力队员，技术全面，中锋、前锋和后卫她都能打，她的长项是中投，投篮准确率极高。远投她习惯双手投篮，到了中近距离就单手起跳来投。她灵活、果断、精准，有一股潇洒和干练的风度。

1958年，她与队友一起战胜了欧洲劲旅捷克斯洛伐克队。1963年，在印度尼西亚雅加达首届新兴力量运动会开幕式上，她作为中国代表团护旗手，引领代表集体项目的队伍上场。那时国际上东、西两大阵营斗争激烈，新兴力量运动会是东方阵营最重要的运动会。李少芬作为中国女篮副队长，随中国队出征，获得了冠军，引来世界侧目。

                    （连载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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