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么啊

□ 陈麒凌

2021-04-11 09:54:25 来源:阳江日报

陈麒凌作品 李阿姨由衷赞道,“博士就是博士,说出来的话老有水平,小毛头的作文也写了,筱静说会帮他改,那就麻烦她了——”詹君兰表情复杂接过作文。出门前李阿姨又转过身,有点不好意思,

我的么啊

□ 陈麒凌

阳江日报

 李阿姨由衷赞道,“博士就是博士,说出来的话老有水平,小毛头的作文也写了,筱静说会帮他改,那就麻烦她了——”

詹君兰表情复杂接过作文。

出门前李阿姨又转过身,有点不好意思,“搭伙费他们现在都主动给,这个月还多加了500块——”

詹君兰明白过来,“那蛮好的。”

李阿姨走了,伍真真这才出来,装作啥也不知道地吃蛋糕。

“好吃,真香。”

詹君兰讽刺道,“博士小姐,你入戏蛮深啊,还给人一家子上课。”

伍真真嬉皮笑脸,“快来吃吧,还热呢!”

詹君兰摇头,“你跟人家说什么了?”

伍真真满嘴嚼着蛋糕,“还不是你平常跟我说的那些,不过我没照搬,我临场发挥——”

詹君兰又好气又好笑,把作文本扔给伍真真。

“继续演吧,你的学生让你改作文。”

“当然是你改啊,咱俩谁是老师啊!”

詹君兰扶额。

继续履行合同,乙方应不定时陪同甲方逛街。

詹君兰换上件淡薰衣草紫的真丝一步裙,踩着高跟鞋,对着落地镜把腰带打上个精致的蝴蝶结。

伍真真蹬蹬蹬从房间跑出来,圆领套头大T恤搭破洞牛仔裤。

詹君兰皱眉,“我们要去逛街。”

伍真真坐在地板上穿球鞋,“是啊去逛街。”

“你穿成这样——”

“我都没说你,逛街穿成这样。”

便强忍着,谁也别嫌谁,且一路同行。

詹君兰的逛街其实就是大半天在Mall里转,空气凉爽,清静悠游,一层看书店摄影展,一层看品牌服装店,一层下午茶喝杯咖啡,一层是舞台剧剧场。

这天上演的是出荒诞风格的实验剧,一个男人在楼下抱着束玫瑰等一个女人,那女人动作缓慢,缓慢得近乎静止,梳子五分钟才梳一下头发,又隔了十多分钟才拿起唇膏,又好几分钟才拧下盖子,又好几分钟才涂一下。

楼下那男人,仰望着的动作不变,但服装道具化妆变化频仍。

先是短袖加了件外套,然后是毛衣,然后是羽绒服;男人的头发,从乌黑到花白,再是雪白,手里的花,从盛放到枯萎,然后成了灰黑。

伍真真抑制着不打呵欠,左右看看,周围各种文艺青年和知识分子安静而专注,黑框眼镜后的小眼神流露出深邃的感动。

她小声地问詹君兰,“他俩这是要干啥?”

詹君兰低声道,“自己感受。”

“感受就是不好看。”

“耐心点。”

“这编剧不会讲故事,不如海明威,更比不上托尔斯泰——”

“他是要表达一种时间的消耗感,青春、热情被消耗,玫瑰成灰。”

“所以那男的都成了老头。”

前排的黑框眼镜男青年回头望了一眼,满脸鄙视。

詹君兰忙竖起食指,让伍真真安静。

伍真真熬不下去了,她突然站起来,拉着詹君兰就走。

剧场寂静,一点声响都刺耳,詹君兰不便和她拉扯,只得由她拉着臊眉耷眼地穿过排排膝盖和道路以目。

出了剧场詹君兰大为光火,礼貌教养素养修养文化说了一大通。

伍真真等她说累了,嬉皮笑脸来一句。

“你看懂了剧没有,人家就想告诉你别消耗生命了,都成老太太了,还有啥可消耗的呀!”

詹君兰愣了愣,一句玩笑话,没来由地落到了心坎。

可是伍真真没给她时间多想,这大半天净迁就詹君兰,寡淡无味,实在是憋坏了,她得满血复活。

她振振有词,“老逛一样的多没意思啊,我得带你来点不一样的。”

詹君兰被伍真真拉进迷你KTV,带上门。

这种玻璃箱就像个展览柜,路人走过都要探着脖子张看一番,伍真真抱着麦克风唱得奇形怪状鬼哭狼嚎,不知人家要怎么个笑法。

詹君兰时刻戒备,只坐在高脚凳子上袖手旁观,把玻璃外的目光一道道怼回去,还得同时保持优美端庄的仪态。

伍真真唱了几首,系统打分不是95就是96,高兴得喜眉喜眼。

詹君兰讥道,“我怀疑这系统就没有低于95的,骗你开心的。”

伍真真道,“我是很开心啊,我就是来开心的呀,管他那么多。”

按詹君兰的脾气,最受不了这种自大浅薄,非得连着再刺几句才罢,可此刻忽觉无谓,刚才那些走过的路人,看进来又被她看出去的那些人,是谁她不认识,也不认识她,到哪儿去了干什么了又与她何关,下一分钟,谁还记得谁。

她为什么做不到这么浅薄的开心。

于是下一场,伍真真拉着她站在跳舞机上的时候,深深呼吸了一下,她决定试试这浅薄的开心。

手忙脚乱,不是脚踏手挥各种箭头没分清楚,是要躲着伍真真的手。

伍真真跳舞是狠狠的,脚狠狠地跺板子,手狠狠地甩出去,詹君兰身上连挨了两下,疼得要命,音乐震天响,喊也听不见,反倒是她自己恶人有理在那里大声吆喝。

“你跳啊,你别在那儿不动弹啊,老挡着我的手知道不!”

詹君兰忍着气,慢慢地熟悉了箭头位置,开始找节奏,总结动作组合规律,她本来就是国标高手,舞蹈底子不错,看了一会儿,步伐花式很快就跟上了。

周围自然有人看、有人谈论,她一念闪过,他们必定在笑话她,这把年纪还来出洋相——可来不及多想,箭头指示变换迅速,她只有集中全部注意力应付,不觉一轮下来,屏幕上打分竟是大大一个A,周围人叫好鼓掌。

詹君兰擦擦汗,脸上淡淡地,心里却很高兴。

再看伍真真,打分是D,正自懊恼,“我这个机器有毛病,我跳得挺好的。”

詹君兰有些自矜,不觉摆了点姿态,“这音乐就没有品位高点的吗?”

伍真真说,“好像有巴赫。”

詹君兰笑道,“竟然还有巴赫!”

伍真真还不及说,巴赫那首《存在》是竞速级4倍,咱们可是刚上机的菜鸟,詹君兰已经斗志昂扬,高声道,“就给我来巴赫!”

一转眼天就黑了,城市里巨大的Mall与日月风雨隔绝,凉丝丝的灯火通明,只是无意间从一小块透明穹顶玻璃上,才骤觉天光已暗。

此时伍真真已在电玩城的模拟机里赢了几沓联排奖票。

詹君兰很变态,第一遍巴赫存在直接死掉,不出所料,可她憋着口气投了一大把币,非要跳到A才肯下来,后面排队的小哥哥小姐姐嘘她霸机,她昂着头根本就无视人家。

伍真真累了,又等得无聊,就自己跑到隔壁玩游戏。

也是很多年没玩过游戏了,小学的时候倒是经常玩,下了课就跟着一班男生打街机,就是学校旁边小卖部那两台,想玩的人太多,轮不着,大家就说不回去上课了,后来老师跑来抓,人家都跑得快,就伍真真还瞪着眼睛在那儿厮杀,老师都揪耳朵了,她还跺着脚喊,“你等我再救一个人!”

隔壁有个叫国胜的男生,人又胖又高,爸妈在北京卖煎饼,一年就回来一次,平常有个婶儿给他送饭吃,他一个人在家很自在。国胜很有钱,想买啥就买啥,他就买了个游戏机,拳皇啊赤色要塞啊古巴战士啊,一帮人天天去他家打,可晚上总得回家,她那时候最羡慕国胜了,又有钱又没人管,这才是幸福的童年啊。

回到家问梁凤莲,你俩咋不去北京打工呢?

梁凤莲道,还不是为了你,我俩都去打工了,你还有爹妈吗?

伍真真翻翻眼睛没想明白。

后来有天晚上停电,屋里屋外黑乎乎一片,孩子都怕黑,她就身前身后扯着梁凤莲的衣服,忽然听到隔壁哭声,那哭声一听就是国胜的,他长得高胖,发育早,刚开始变声的哭就像鸭子叫,特别害怕的鸭子叫。

伍真真她爸伍尚伟就过去看,原来国胜洗澡洗一半,洗发水进眼睛里,正好突然没电,眼前一片黑,他还以为自己瞎了。伍尚伟帮他收拾干净了,又给了他个手电筒,这才回家,大家笑了半天。

那天整晚都没电,伍真真就赖着跟妈妈睡,睡到半夜醒来,静悄悄的,又黑,梁凤莲在她旁边一阵一阵打着小呼噜,伍真真很放心。

又忽然想到国胜,睁开眼睛,心里觉得有点难过。

然而第二天去他家打游戏,他啥事都没有,嘻嘻哈哈的还是那么幸福。

伍真真去找詹君兰,疯了,这个女人真疯了。

只见一群少男少女还有家长熊孩子团团围着,詹君兰发丝凌乱,满头大汗,真丝连衣裙腰带也散落错位了,她浑然不顾,眼神发亮,高跟鞋好像烫脚似的在键位上飞速移动,让人眼睛都要看花了。

终于OVER ,大屏幕上跳出个B,詹君兰一脸失望。

排队的男孩们已经忍无可忍,争着涌上来投币,詹君兰看见伍真真,气喘吁吁挥着手,“再给我买五十个币——”

伍真真上来拉她,“我的么啊,你已经很牛逼了,走吧。”

詹君兰气息奄奄,“去买币,下一场我能拿到A,我一定能拿到最高分——”

旁边一个女孩撇嘴道,“S才是最高级好不好,你差远了。”

詹君兰脚一软,伍真真赶紧扶住她。

“我们是来玩的,你那么拼命干啥,开心就行了呗。”

“我挺开心的,要是拿到A,不是,拿到S我就更开心了。”

一瘸一拐地,詹君兰被伍真真扶着,在休息区坐下,刚才她过于专注,穿着高跟鞋的双脚运动过度,脚踝已经有点肿了。

“谁让你穿高跟鞋逛街。”

“谁让你带我上跳舞机逛。”

“谁让你不脱了鞋跳。”

“你以为我是你啊,打死我也不会在大庭广众脱鞋。”

高跟鞋是不能穿了,脱鞋又要被打死,詹君兰把钱包给伍真真,让她去买双鞋,千叮万嘱,去一楼的品牌专柜买,平底鞋,圆口,软羊皮或者软小牛皮,浅色但不要雪白,不要任何金属或者假宝石装饰。

                    (连载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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