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茹琼花

每一段记忆都有一个密码，只要时间、地点、人物、情景组合正确，无论尘封多久，那人、那景、那情都将在某一刻以某一种方式重新拾起。罗强出版《时光煮雨》的初衷，也是如此。当他历经了生活的种种，某一刻的幡然领悟，让他决定把青春的过往用笔尖记录下来，于是，《时光煮雨》一书面世了。

《时光煮雨》是作者的一本自传体散文集，共分七个章节，每章由数篇回忆性散文组成，属于非虚构性文学作品，真实再现了作者离开家乡到阳江师范学校求学的心路历程、毕业后不甘于现状的打拼，以及对童年往事的回味等，折射出一名中师生的困惑与追求，艰难与执着。

罗强爱好文学，读师范时加入校内髻山草文学社，一直与文字“沾亲带故”。师范毕业后，教过语文，当过记者，遣词造句早已难不到他。在《年少不懂爱》中，他写剥鸡蛋，“我干惯了农活，手皮厚，耐高温，三两下就剥开了一只鸡蛋”“几个女生拿了鸡蛋之后，却不急着吃，反而在互相眨眼，小声地偷笑，我才知道，我是中了她们的计了。唉，这些女生的伎俩怎么这么多。”用词精准，文笔流畅，简练的语句中透露着丝丝诙谐，生活气息浓郁，将散文的“日常化”发挥到了极致。

罗强对自身的心理描绘尤其细腻，不失本真的情感表达始终贯穿其中。第一至第四章是罗强梳理自己在阳江师范求学的经历，既写出了在困境中互相关爱的父子情，没有代沟隔阂的师生情，朦胧青涩的爱情，淳朴真挚的友情，也写出了他对亲人的愧疚之情，对眼前的担忧之情，对未来的不安之情。种种情感纠缠在一起，让读者看到了一个从大山走出的青葱少年真实的生存现状，他有着最真实的疼痛，最真实的不甘，最真实的自强与自卑交织在一起的矛盾又复杂的心理。在《初来乍到》一文中，作者排队买到一份有“一块钱的烧鹅和两份五毛钱的青菜”的饭菜时，他认为，“比起在农村的家里，这伙食也是很不错了，想到我的爸妈弟妹现在的饭桌上可能只有番薯叶或花生苗，我就不由得一阵心酸。”“我觉得父母确实太难了，每当我想到自己一个人外出读书，就几乎把家里的钱花光，父母还要低声下气向别人借钱寄给我做伙食费，就更觉得对不起家人，心里一阵隐隐作痛。”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贫困的家境无时不在提醒他，亲人的艰苦，他肩上背负的责任。在回忆往事时，他没有丝毫隐瞒伪装，而是直接敞开了心扉。

在师范学校就读才一个多星期，罗强就面临着中秋节是否要回家的窘况，不回去的原因是想替家里省点钱，可当所有的同学都回去时，思家之情又泛滥开去。最后，他还是选择了回家。当他和老乡二狗回去时，发现二狗家竟然在镇上开了一间冰室，“刹那间，我心里对二狗充满了羡慕，妒忌，甚至恨的感觉，一种很强烈的自卑感和孤独感突然涌上心头，我连忙挥别二狗，匆匆往家里赶。”贫富的悬殊，让作者内心有了落差，他无法轻松起来，唯有离开。那时的贫穷仿佛一个烙印，深深印在他心里，时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回忆性散文虽然写的都是过去的“我”的经历和感受，但又往往带着现在的“我”的理解和思考。通常存在两重叙述视角，由此产生一种张力，一种特殊的美学效果，触动读者心灵。《认真犯错》中，罗强这样写“多年来，退出舞蹈队事件一直像一根针一样扎在我心里，至今未能拔出，我心里一直觉得有愧于杨碧雅，有愧于班集体。”像来自灵魂深处的忏悔，时隔多年，他把它写了出来，一片坦诚，毫无遮掩。可以说，这是一部作者情感与思想都时刻“在场”的“有我”写作，非虚构创作强调创作者的在场性、参与性，要求写作者必须主体在场，情感在场，思想在场，身心灵也要共同在场，罗强做到了。在一次次回忆往事中，读者一次次看到作者的情感表达和抒发，看到他的思想深度和思考力度，他用最真实的语体为读者展示了他的青春岁月，也为读者打开了一条走进他内心世界的通道。

罗强师范毕业后，曾经到乡村小学当了两年的“孩子王”。这期间，他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目标，没有放弃对自身前景的思考。“我无数次拷问自己是否应该坚守山区，以自己不成功的人生经历来教育孩子们要如何通过努力读书来改变他们的命运？挽救他们的家庭？改变贫穷的生活？这样的说教是否有些自欺欺人，苍白无力？”从他一次次对心灵的拷问中看见，他时刻保持着对生活的那份警惕，因为他十分自知，自知到了一种过分自律的程度。在《孔雀女孩》一文中，面对自己有一点心动的女孩，当得知她是镇上富豪的女儿时，“我原本内心迸发的那一点点火花就被我硬生生摁灭了，因为我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罗强的自知，源于他对自身贫穷的无数次体验，来自于他对苦难的深刻领悟。一方水土一方人。小时候的吃苦经历锻炼了他钢铁般的意志，越挫越勇的上进精神，也炼就了他那颗敏感倔强、自律又自卑的心。幸运的是，他秉承了父辈吃苦耐劳的个性，又超越了父辈安分守己的思想。他异常渴望能走出大山，挑战自我，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地。他这样想，也这样做。后来的他，摆过地摊卖过手机，捣鼓过工厂和网店，在一次次奔忙中，一次次挑战自己的过程中，他终于彻底离开了山区，离开了农村，找到了自己的立足点。他似乎已不再是当年的他，但心底里，只有他自己清楚，他依然还是当年的那个他。“我的生活一下子平静下来了，我过上了在外人看来很诱人的朝九晚五的悠闲生活。生活平静了好几年，我这颗爱折腾的心又待不住了。我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再再后来，我又跳到国有企业做了一名管理人员。从此我没有周末，没有假期，每天都要学习，每天都要奔跑。每天都感觉有老虎在后面追着，虽然每天累得要命，但心里却依然很充实，很快乐。”自律上进的他，又怎会甘于现状？只有不断地奔跑，不停地往前，他心里才踏实，才快乐。只是，当中的那份苦与累，唯有他自己最清楚。

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时光煮雨》是罗强的青春回忆录，是他走过半生的总结，也是他剖析内心，追思过往的一次洗礼。不管过去如何，未来怎样，今天的他总算活出了他想要的活法，这于短暂的一生，当属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