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被封在城里的武汉人并不是孤立的，他们与整个国家的命运休戚相关。

国家领导人以各种方式慰问疫情防控一线的医务人员、正在施工的工人，考察指导疫情防控工作。

除夕夜，解放军发布命令，3支援鄂医疗队共450人紧急集合，分别从上海、重庆、西安乘坐军机，全体医务人员于当晚抵达武汉。他们有的甚至没有时间与亲人告别就离开了家门。

广东和上海的医疗队也于当天赶赴武汉。由国家中医药管理局组建的第一支国家中医医疗队也同时抵达。从此，每天都有从全国各地奔赴武汉的医疗队，最多的一天41架飞机运来了十几个省近6000人的医护人员。他们在新春佳节就纷纷与亲人告别，背着行李，或乘专机，或坐火车，一个个义无反顾的表情就像军人开赴前线一样，子与父别，妻与夫别，儿与母别……虽不是生死诀别，但谁又能保证每个人都能平安归来？

一位带队的医生说，他手下的医务人员进行过无数遍严格的防护训练，但把他们送入那道门时，他还是忍不住落泪：就算他们严防得再好，也难保在“枪林弹雨”中不被击倒啊！

有的白衣天使集体理了光头，她们早就知道再也没有时间理发了，更没有时间打理这一头秀发了。

钟南山和李兰娟、王辰的院士团队也来到了武汉。

随着湖北各市感染人数急剧增加，中央决定19个省对口支援武汉以外的地市，采取一省或两省包一市的援助措施。解放军开始大批开进武汉，运-20大型军用运输机首次出动。全国驰援武汉的医疗队一路增加到了三百多支，医护人员达到四万多人，救援的调动规模和速度大大超过了当年的汶川地震。

中央第一时间预计到医院床位将严重短缺，决定以生死时速新建两座医院，集中救治。床位1000张和1500张的火神山、雷神山医院于1月23日火速开建。

一声令下，7500多名建设者奔赴武汉，正常两年工期才能建成的传染病医院建筑，前者只用了10天，后者13天就建好交付使用了。工程以小时计算，有的甚至以分钟来计。这种只有神力才能办到的事情被世人称为“基建的奇迹”。

中央电视台24小时直播工地建设现场。

严寒时节，有的施工者倒在土坡上就睡着了。

医院完工，有工人把工资捐献出来了。各地纷纷捐赠，广东有格力、美的、TCL、格兰仕、创维、华为等大企业争相捐赠，火神山所需的家电、5G通讯等软装、设施设备几乎都来自它们。

火神山医院的医疗柜订货单被发到河南洛阳一家家具厂，老板一看是火神山医院要的，立即回复免费捐送。由于工厂存货不足，老板把消息发到当地家具协会微信群，14家企业竞相捐赠。他们连夜加班，一夜之间就凑齐了订单。医疗柜装车完毕，物流公司得知货物是支援武汉火神山医院的，不收一分钱，当晚就送达了。

大年三十晚上，河南沈丘一位村支部书记把5吨蔬菜送到了工地。他早上5点就起床，拍门叫醒村民，20多个人随他去摘菜，忙活了半天，摘了5000多斤青菜，4100斤冬瓜……他曾在武汉服役，参加了1998年抗洪、2008年抗冰灾，疫情发生，他就想着这次自己也不能缺席，一定要做些什么。

当年汶川地震一百多位伤者曾被送到武汉救治，其中有汶川县三江镇龙竹村的村民。疫情发生后，村民们采摘了100吨蔬菜，开了6辆卡车，车头上挂着“汶川感恩您，武汉要雄起”的横幅，走了36个小时开到了武汉……

火神山、雷神山医院一完工就住满了病人。接着，武汉会展中心、洪山体育馆、武汉客厅三个地方被辟作方舱医院，住进轻症患者。随后湖北省委党校宿舍楼改成了方舱医院，仍然无法满足需求，接着，再有十几个方舱医院相继投入使用。许多高校宿舍也被征用，扩张了几十家医院和定点医疗点，增开病房，总床位达到了数万张。

如同一场紧张的赛跑，床位数吃力地追赶着潮水一样不断上涨的感染者人数，如同“堰塞湖”泄洪，武汉正在竭力做到收治所有的患者，截断传染源。

插图：武汉方舱医院

九

钟南山再次成为新闻公众人物，他的身影不断出现在网络、电视和报纸上，人们关心钟南山怎么说、在做什么，他分秒必争全力抗疫的行踪有心人从新闻报道中就能看出来。譬如，1月29日到31日两天多时间——

1月29日上午，他与香港大学Jsm Peiris教授视频连线，探讨全国病例的研究设计问题。连线结束后，又与广州医科大学附属第一医院书记黎毅敏研究重症病人救治。他收集全国各地疫情最新情况，思考如何开展临床和科研，做到有效应对。

下午，他领衔广医一院专家团队与前方的医疗队ICU团队进行远程视频会诊。5个危重症患者出现在大屏幕。会诊室里，他坐在中心位置，从视频察看患者病情，9位专家坐在他的身后，从病毒检测、基因全测序、患者用药、救治手段……大家讨论着，关键时刻，钟南山怕ICU医生听不清他的话，他摘下了口罩。这一次会诊时间持续了6小时25分钟。

1月30日早上6点多，钟南山会见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利普金。利普金教授1月28日到访中国，他为了见钟南山，29日晚专程飞来广州，约好第二天上午10点见面。利普金是哥伦比亚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感染与免疫中心主任、传染病学专家。

这位有“病毒猎手”之称的专家每次疫情暴发，他都要赶到暴发现场调查。早在2003年，他就应邀来到北京，协助中国抗击“非典”。那一年，他带了一只超大的箱子飞来北京，箱子里除了口罩、鞋套，还有1万个赠送中国的检测试剂盒。他与钟南山也因“非典”结识而成为朋友。钟南山的专注和敏锐，还有非常现实和务实的精神给他留下深刻印象。晚上，钟南山接到国家卫健委的通知，第二天，他要赶到北京参加全国疫情防治策略座谈会。老朋友相见只能利用钟南山在路上和候机的时间了。

早晨6点30分，钟南山一下楼就看到了正在等候他的利普金教授，两人简短寒暄后一起上了车，直接开始探讨从药物治疗、血浆疗法等可用于重症病例治疗的各种方法。钟南山在寻求一种能准确诊断的办法，要能准确找到病毒的位置，搞清楚病毒在物体表面存活的时间，譬如门把手、地铁扶手、栏杆。他希望确定一个人在多长时间内具有传染性、什么样的人最具传染性、在什么时候具有传染性，还有病毒是否存在多样的变异性，这样能最大限度地防止更多的人处于疾病传播的高风险中。

他们怀疑武汉华南海鲜批发市场内发生的新冠肺炎可能是二次传播。两个人深有感触，探讨了如何绕开知识产权、主权与贪念，消除阻碍信息正常传播的因素，去建立一个更有效的全球合作机制，来应对全球挑战。

这一次，钟南山希望利普金带领他的团队研制新型冠状病毒检测试剂，追踪病毒是如何进化，或者不进化的，进而变得更容易引起疾病，或者更容易传播。

站在候机楼外，两个人戴着口罩交谈的场景被人拍下来了，告别时握手改挥手，还有利普金回去按规定要隔离……这些都是当传染病学专家的无奈。

他们的谈话从车上持续到出发大厅，又从出发大厅持续到候机室，两个人才匆匆分手，互道保重！钟南山转身而去，空荡的大厅，四面透明的玻璃大幕墙，刚刚露脸不久的朝阳，照射到了一个老人孤单的身影，他一路小跑踏响的足音回响在空荡的大空间。抗疫之路的这一幕，希望历史能够记住。

飞机起飞了。几个危重病人的治疗方案摊开在钟南山的活动桌板上，他要在飞行时间内确定救治办法。

北京座谈会由中国疾控中心召开，国家领导人出席，就进一步加强科学防控疫情听取专家意见。

会议晚上6点结束，钟南山又急匆匆赶往机场。在往机场的路上，北京卫视记者在车上对他进行了专访，许多社会关心的重要问题需要他及时回答。

钟南山赶回广州，他要为又一批广州驰援武汉的医疗队队员送行。广东是最早派出援助武汉医疗队的省，先后派出了二十多批。这些白衣战士有的是钟南山的学生，有的是同事，他一一叮嘱。钟南山对他们说：“你们是去最艰苦的地方、最前线的地方、最困难的地方、最容易受感染的地方来进行战斗，我向你们致敬！我们等你们胜利回家！”他一直把他们送到车上。

（连载7）

熊育群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