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南山:苍生在上

□ 熊育群

2020-11-15 10:06:14 来源:阳江日报

□ 熊育群

钟南山:苍生在上

□ 熊育群

阳江日报

庚子大年,烟花爆竹沉默不响了。王安石的“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年以降,独独今年大江南北一片寂静。再也不是“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了。人们关在家里,不再相聚相庆,不再串门拜年,喜庆之气、祥瑞之气被疫情冲得踪迹全无。大小城市街道静悄悄的,人影难觅。

国家进入战时状态。中央沉着指挥,大年初一召开了政治局常委会议。一场只能打赢不能打输的战争打响,保卫生命必须争分夺秒!

九省通衢的繁华都市,出现了冰火两重天的景象——一边是救人如救火的医护人员、如潮的患者,一边是空荡荡的街巷,街灯、交通信号灯依然通亮。火车站、机场沉寂无声。一位清洁工在电视镜头前哭了,她说大街小巷看不到人,她很难过。她怀念以前的人挤人,宁愿垃圾多一些,自己辛苦一点。现在,她天天扫的只有满街的落叶,与她在一起的只有树木花草。甚至野猪、兔子跑到了街上。

有一天夜晚,武汉一堵堵悬崖似的高楼,一扇扇洞开的窗门,千家万户一齐高喊:“武汉加油!武汉加油!”听得到孩子和老人的声音。“啊——啊——啊——”呼喊声汇聚,回旋、滚动、跌宕,在峡谷一样空旷的夜晚,从微弱到强大,大风一样地刮。有人把光打在墙上。他们看不到彼此,但看到了不断晃动的光,听到了彼此发出的声音,感受到了彼此的存在和共同的心声。

人类像回到了蜗居洞穴的年代。那一刻不知多少人潸然落泪。他们之中有人正在独自面对死亡。这是一场生与死的抗衡!疫情汹汹而来,不知道下一刻轮到谁倒下去。而敌人,是微小得比细胞还要小的病毒,无影无形。它们寂静无声,却通过人们的呼喊宣告着其强大的存在!似乎在告诉人类谁才是地球的主人。

大家没有惊慌逃走,他们相信政府,相信同胞,按照规定坚守着秩序。东方集体主义的精神和文化在这样的呼喊与坚守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个性张扬的湖北人,他们都回到了自己的斗室之内,每个人在坚持做对的事情。

曾暴发过“非典”的广东,是钟南山工作和生活的地方。除湖北外,广东是感染新冠肺炎人数最多的省份。在省会城市广州,人们如临大敌,远比当年“非典”时期紧张。“非典”暴发时,广州大街小巷戴口罩的人并不多,更少有人把自己禁闭在家,有人还嘲笑北京人戴口罩,是胆小鬼。北京人飞来广州,下飞机时把自己封得严严实实,看到广州人那么淡定,戴口罩的人没有几个,有的人就不好意思地摘下了自己的口罩。现在,广州人与全国一样,人人足不出户。小区自觉实行封闭管理,外卖已经停了,快递也不让进来了。街道上偶尔走过一两个人,得到了无数注目礼,世界安静得只闻风声雨声。

晚上,从广州塔到猎德大桥,从广州的CBD珠江新城,再到广州大桥,四处灯火璀璨,火树银花不夜天,如永不熄灭的烟花独自绽放,夜景绚丽之极,也寂寥之极。红绿灯前偶尔有车停下,或开走。只有屈指可数的便利店、快餐店开着门,店里只有一两个营业员,难见顾客。一辆辆公交车上不见一个人,车站也没有人影,司机仍在一个站一个站停车、开车。一种怪异感、魔幻感弥漫夜空,凄清、空旷又奢华。人世间可体会最明亮的迷茫,最繁华的悲凉。

全国各种抗疫的照片、视频和信息在相互转发。为劝阻大家不要出门,有人走街串巷,打着红旗,敲着锣,用扩音器喊话:“居民朋友,千安全,万安全,待在屋里最安全!居民朋友,这种药,那种药,不出门就是特效药!居民朋友,吃了睡,睡了吃,病毒拿我冇办法。”

“居民朋友们,只要还有一粒米,不要在市场里挤;只要还有一滴油,不要在街上游;只要还有一根葱,莫往市场里面冲;只要还有一口气,待在家里守阵地。”

“长胖是福态,乱跑是祸害!”“我在家,我骄傲,我为祖国省口罩。”“这是战争不是儿戏,打赢了,天天都是春节!打输了,这就是你最后一个春节!”喊一句,敲一声锣。

有的挂出横幅标语:“今年上门,明年上坟。”“今天到处乱跑,明年坟上长草。”“口罩还是呼吸机,您老看着二选一。”

有一个视频,广播值班的人实在太困了,念过通知忘记关话筒就睡着了,小区的夜空都是他的鼾声。

没有买到口罩又不得不出门的人,奇招迭出,有的用半个橙子皮捂住嘴巴、鼻子,这么大个的橙子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搞到的;有的用塑料膜从头到脚把自己裹起来,头上用绳扎紧,或用硬板水平撑开,像个侠客似的;有的简单用个塑料袋套住头,有的把头伸进桶装水桶,还有的用毛巾把头裹起来只露一双眼睛……

这一切既可笑又让人难过。但灾难面前人人坦然面对。大家很快就适应了危机,没有骚乱,没有抢购风潮,没有群体性事件发生。

即使战争,它对14亿中国人日常生活的影响也到不了这种程度。一场疫情,几乎中国的每一个家庭每一位个人,生活与行为方式都发生了改变。不是战争,胜似战争!

截至1月27日24时,湖北新冠肺炎累计确诊病例上升到2714例,从这一天开始,确诊人数每天以千位数增加。

2月2日之后,新增确诊病例以每天2000以上的速度增加,当天累计确诊病例数超过1万。

2月4日之后,新增确诊病例每天以3000以上的速度攀升。

医院人满为患,医疗防护用品短缺告急,医生崩溃痛哭的视频在网上流传。

2月5日,各定点收治医院原则上只收治确诊的重症病例和危重症病例,以及疑似的危重症病例。

2月6日,累计确诊病例突破了2万。

2月10日,累计确诊病例再破3万。当天,武汉全市所有住宅小区实行封闭管理,对确诊患者或疑似患者所在楼栋单元进行严格封控管理。

2月12日,第五版诊疗方案在湖北省的病例诊断分类中增加了“临床诊断”,新增确诊病例一天猛增了14840例!累计确诊病例达到48206例。

2月18日,湖北累计确诊病例人数突破6万。

随后,全国累计确诊病例达到8万多人,死亡人数迈过了4000人大关!

这是自1918年西班牙大流感以来人类遭遇的最大疫情,是世人从未见识过的病毒,没有哪个病毒像新型冠状病毒这样,同时结合了传染性和致命性这两种特性。武汉感染人数呈爆炸式增长,从几十人到数千人、数万人,人们向着医院蜂拥而来,挤满了各家医院的大厅,确诊病人、疑似病人、陪护家属都挤在一起。有限的医疗设施接收不了这么多病人,一床难求。武汉形成了一个病患者的“堰塞湖”。

一位90岁的老人,名叫徐美武,她为给已经确诊的儿子等到一张床位,在医院守了5昼夜。凌晨2点终于等来了病床,64岁的儿子送进了病房。徐奶奶找护士要来纸笔,就在处方纸上给儿子留言:“儿子,要挺住,要坚强,要活下来!”她没有带多少钱,把身上仅有的500元现金托医生转给儿子。她说:“我还有两套房子,卖房子也要把这个命买回来。”

第二天傍晚,她的儿子在ICU抢救无效去世。老人发着低烧,后来也住进了医院,为了不刺激老人,医生一直瞒着她儿子的死讯。

一位中年男子被感染了,既住不了院,又不能住酒店,酒店量体温拒绝他入住,他又怕感染家人不敢回家,深夜跑到废弃的旧仓库自行隔离。有隔离在家的病人病情很严重了,也无法住院,在网上发出求救信……

“我有段时间经常落泪,那么多痛苦的病人住不进医院,在医院门口哀号,甚至有的病人跪在地上求我收治他入院,但是床位已经住满了,我也没有办法,只能狠心拒绝,自己在一边悄悄抹眼泪。我现在眼泪已经流干了,真是太苦了。我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想尽力做更多,抢救更多病人。”

这是一个医生对记者说的话。他是武汉大学中南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彭志勇。他伤心地说,最让他遗憾的是一名来自黄冈农村的孕妇,病症很严重,在ICU住了一周多,治疗花了近20万了。使用体外膜肺氧合(ECMO注①)抢救时,病人的病情已经在好转,有可能存活的。但是孕妇的老公最终决定放弃治疗。“我很为那个孕妇惋惜。”

“我的科室副主任跟我讲了一件事,他也哭了。中南医院对口帮扶的定点医院是武汉市第七医院,他去支援这个医院的ICU,发现他们ICU有三分之二的医护人员感染了。他跟我讲起那个医院ICU的情况,那里的医生就是‘裸奔’状态,缺乏防护物资,缺乏医疗手段,明摆着会感染,还得冲上去,我们的医务人员太不容易了……”

那位怀孕的黄冈女子名叫翁秋秋,死时才31岁。1月7日她外出买菜,和丈夫、女儿吃了一顿火锅。生病时先以为是感冒,三天后的半夜里发起了烧,丈夫用电瓶车带着她辗转当地多间医院后,最终转到了武汉大学中南医院,确诊为重症肺炎,随即被隔离。

丈夫想看看她,想跟她说说话,或者给她送一些吃的东西,为她做点什么,但一直看不到。打电话问医生,每次都是她没有醒,还是一样的严重,或者更加严重了。

在妻子又毫无好转的情况下,实在借不到钱的丈夫绝望地选择了放弃。一个多小时后,妻子去世,被送到了殡仪馆。他再见到妻子时,妻子成了一盒骨灰。十几个和他一样的人都在等着拿亲人的骨灰盒。

不久,国家对新冠病人全部实行免费治疗。后来,翁秋秋家里获得了国家补偿。

注①:俗称“叶克膜”“人工肺”,提供体外心肺支持。

                        (连载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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