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萋萋忆祖母

□ 敖惠娇

2020-04-08 10:06:03 来源:阳江日报

好雨知时节,清明乃缠绵。雨,淅淅沥沥,绵绵延延,一下就是好些天,就像慵睡的午后,睁不开蓬松的眼。天空深沉了,树木静默着,芳草飘摇,听不见吱吱喳喳的鸟鸣,早些天跳跃着金光的绿叶,一律换上了湿漉漉的容装,

芳草萋萋忆祖母

□ 敖惠娇

阳江日报

好雨知时节,清明乃缠绵。雨,淅淅沥沥,绵绵延延,一下就是好些天,就像慵睡的午后,睁不开蓬松的眼。天空深沉了,树木静默着,芳草飘摇,听不见吱吱喳喳的鸟鸣,早些天跳跃着金光的绿叶,一律换上了湿漉漉的容装,宛如一个个伤感的人儿,伫立风中,思悠悠往事,街道上的车辆迟缓了步伐,一切都变得沉重,一切都变得柔软。

沉沉的是心底挥之不去的悼念,柔软的是脑海中关于祖母的一些记忆,经过了这雨的清洗,又变得格外清晰、鲜活。

小时候乘凉时,摇着蒲扇的祖母断断续续地唠叨过:因着贫穷,她从小被送去做养女,十余岁就嫁给了我爷爷,生下八九个儿女,却只养活了排行第三的我父亲和四叔,四叔刚成家,祖父也撒手而去。

生活如何艰辛我想象不出,祖母失去至亲骨肉如何撕心裂肺我也不知,听不出她的哀伤或是抱怨。

祖母很勤快。我还能想起的对祖母最遥远的记忆那时,她已近古稀之年,这年岁在当时不用到生产队干活挣工分,只在家里拉扯我们几姐妹和四叔的儿女。虽然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烈日迎暴雨,也并不轻松,堂姐妹们每两个都是同年出生,父母、四叔四婶去干活了,祖母就得连腋窝都当手用了,依稀记得,祖母背上一个,胸前一个,用背带绑着一个,吊在四叔家大门的门闩上,还忙着浆洗弟妹们尿湿的裤子,忙着弄吃的给屁孩们吃,忙着家务活……

虽不参加生产队干活,却不闲着,祖母开垦了陇地斜坡上的一块地,种上花生、杂粮、蔬菜,一年四季都有收成,经常有蔬菜给我们垫肚皮。夏季,祖母还会做凉粉卖,买凉粉草、制作凉粉、挑担叫卖等等,都是她一个人完成。有一次,我跟祖母睡,朦胧听见她在四婶家的柴灶前忙碌着,烧火声、勺水声、揭锅盖声……仿佛是梦中的催眠曲。一觉醒来,天刚麻麻亮,开门走出巷道,只见祖母晃着两只空桶刚回来,巷口的三伯婆问她:“卖完凉粉了?”“卖完了。家里还有一点,盛碗给你咯。”

祖母是个有点能耐的农村阿婆,乡亲们都敬重她。祖母会艾灸,会懂点红白事的“章法”,大字不识一个的祖母,究竟是怎么学会艾灸的,我从没深究。当时医疗条件差,哪家小孩、妇女遇上个头痛感冒呕吐之类的事儿,会急着找她,她就马上放下手头的活计,拿起那个掉了漆的铁盒子,赶去给人做艾灸。问清楚了状况,她一边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研磨得细嫩的艾绒,放在手心里,来回搓动,搓成粗细长短不同的艾条,人家早已点着了灯火,她就一手拿着艾条点燃了,逐一往病人身上不同的穴位点按,病人痛得颤抖、大叫,折腾一番,出一身大汗,慢慢缓和过来。有的当日就好了,有的还要再艾灸一两次。记忆中我小时候只有一次发高烧去看过一次医生,其它的什么小病痛都是祖母料理的。艾条烫着头顶、额头、手肘、指尖、脚尖等等,炙热即刻通过肌肤穿透神经,全身都热烙起来,那种尖叫的痛后舒适,让我对既臭又香的艾火味儿,又是讨厌又是喜爱。

祖母还会给即将出嫁的姑娘“清花园”。我们家乡有个习俗,选出好日子待嫁的姑娘,是要拜祭祖先和四方仙人的,以求保佑她出嫁后夫妻和睦、家庭兴旺等等。祖母是操持这方面的能手,我们村子和邻村的,这事都找祖母。祖母一般下午去忙活,晚饭后回家来,就能带回一些笨拙的猪形的、狗形的米粉馍,虽然没有馅料,平平淡淡的味道,却能解我们的馋嘴儿,再拿去分给伙伴们吃,那味道得意着呢。

祖母也是善人。别人卖凉粉一碗一毛钱,她就只卖五分,还浇特别多的糖水,算是半卖半送,这也是她的凉粉天未亮就被抢购一空的缘故吧。有人劝她,你学别人那样慢慢卖,五分钱还不够糖水钱呢?弄不好自己蚀本。祖母朗朗一笑:哎,什么赚不赚的,大家当吃碗凉水,给小孩子消消暑热。

乡亲们找她下艾灸,她也是象征性只收个一角几毛钱,把多余的硬塞回人家。

“比父母更爱你的是你的祖父母。”不知谁说过这样的话,我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虽然祖母的孙子孙女多,可我感觉到她的爱一点也不少。从我懂事起,我家和四叔家就分开过日子了,祖母一个人过。因为祖母隔三差五帮乡亲们做些事,赚点小费,她裤兜里总能揣着卷成圆筒的纸币,虽然是几元几角的,但在那物资匮乏时代的农村,算是口袋里有钱的了,不像那些劳作不了的婆婆们只依靠着儿女过日子。所以祖母是很有自主权的,晚年生活相对来说,还是饿不着的、能穿暖的,她每晚都吃大米饭,经常有猪肉,有时候早餐也会煮饭吃,甚至还会帮补些给父亲和四叔,人家酬谢她的一些咸鱼、肉、米或是杂粮之类的,必是分开两份,我家和四叔家平均,给儿子孙辈们解馋。

俗话说,人老珠黄。可我祖母的眼珠格外不同,特别黝黑,特别闪烁。我有点粘祖母,晚上乘凉时,总是伏在她腿上,听她和别的婆婆谈家长里短,说人情道德,跟她学唱儿歌。她喜欢唤我 “猪乸飙”,咋一听让人不舒服,可那是祖母的昵称,后来她叫顺口了,反而有点受宠的味道。

我小学毕业那年,父亲决定让我在家帮助干活,要不就去打工赚钱,我总是对着青葱一片的田野发呆。新生注册的的前一天,祖母坐在我家的客厅里,从裤子前兜里摸出一卷纸币,递给我:“拿去交学费吧,喜欢读书就好好读,将来嫁个好夫家。”我惊喜地望着祖母,见她那双黑眼珠盈着光,照得屋子亮堂堂的。

初中的学校宿舍不够,我们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早上6点余就要赶到学校,晚上自修后回家。那段时间,祖母总是早上五点多就煮好饭菜,持着手电筒到我家唤醒我,和我的堂哥一起吃早饭,那白白的米饭,拌腻香腻香的咸鱼蒸五花肉,吃得满嘴满牙都回味无穷,美味温暖了每一个黎明,氤氲在我们上学的路上。

可我初中还没毕业,祖母患上腰椎骨节增生,日渐消瘦,看了很多医生都没办法。在我读师范一年级的那个寒假,病床上的祖母已说不出话,我摸着她干枯的手,望着她张开的嘴巴,戚然得只有点头,她一定是想嘱咐我要好好学习的。春节后我刚返学,祖母飘然仙逝,到了无病无痛的天堂。

以后的清明节,叩拜一个个祖坟,肃穆而辽远,来到祖母的坟墓前,我感觉特别明朗亲切,点一炷香,奉上饭酒肉,烧点纸钱,眼前的坟茔里是我祖母,是疼我爱我护我的祖母,每一颗泥土,仿佛还冒着她的体温,每一棵小草,仿佛都是她的衣襟飘舞。祖母,咸鱼蒸五花肉还可口吗?天堂里,腰骨不会痛吧。

看过一篇文章,说人停止了呼吸,并不算完全离开这个世界,直到这个世间所有认识惦记他的人全部离世,才是真正意义的死去。

今年尚在疫期中的清明,雨滴轻敲窗门,我写下思念祖母的思绪。我知道,她从不曾离去,她的善,她的自强,她的爱,她的温暖,永远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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