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代文

在阳江沿海，人们常可听到咸水歌，这些歌的开头有一句“呼语”。所谓呼语，即话语中叫唤对方的称呼。呼语比较自由，可以是前面，中间，也可以是后面。如咸水歌中的哥兄调：“哥兄呀——”“妹呀哩”，众人调的“众人呀——”在歌中就有前有后有中间。阳江地方语言独特，很多咸水歌有音无字，如“嗨呀哩——due3  wue3(地方语言，松垮的形状)一支舟，di2  duo2 (水流声)水长流，亪噫 (ye2  yie2象声词，摇橹声，地方话，与欸乃近)撑过去，仌嘣（bing3 beng4撞击声）上埠头呀啰。”

不要小看这些看似平淡无奇的歌仔，其实与民众生活息息相关，跟社会的政治、经济、文化等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正如民俗学大师钟敬文所说：“水上人家，他们生活绝大慰安与悦乐，便是唱歌。”

阳江咸水歌不但具有鲜明的思想性，还有其一定的教育意义。

在封建社会，占人口一半的女性除了遭受社会上各种压迫之外，还要受族权、夫权等多种束缚，女性权益根本没有保障，特别是疍家女地位更低，受苦更深。即便是家境殷实的女孩子，都是按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定终身，连拜天地时的盖头都被叫作“猪乸嘴”，把整个人头捂得严严实实，直到进入洞房才能见到丈夫的真实面目。婚后一个月内，仍然得戴着帽檐遮过下巴的疍家帽，这往往给女性造成许多遗憾。故此，女孩子出嫁时为了宣泄心中不满，借哭嫁来表达对未来生活的恐惧，借哭嫁来诅咒媒婆，以此来进行无力的反抗。有歌叹道：“骂句媒婆抵喂沙，明知谷壳话芝麻。咒其生仔生成蟹，死过咸鱼曲过虾。”渔家女日夜与海为伴，心胸广阔，为人善良。而如此骂媒，可见其对封建礼教的痛恨，又无可奈何，只好借骂媒来宣泄。

阳江咸水歌，因其歌者礼貌地对听歌对象所唱而分为哥兄调、众人调、仙姐调、叹调、堂枚调等调式。如哥兄调，其听歌对象是哥哥，妹娣调，对象就是妹妹。咸水歌节奏自由，随着长橹摇摆，发出悠长自在的歌声。因而同一首歌，不同的人唱法就不同。咸水歌没有固定音乐，不需伴奏。如：

自幼生来海面逋，

水流柴草乜都无。

扒蹄蜕脚街难上，

果世船行折堕途。

这首咸水歌使用的是阳江本土话音混合疍家话音来唱的，居然符合“起承转合”章法，符合绝句中“仄起首句起韵”的平仄格式。歌中“逋”，本有逋荡意，这里是浮的意思，“乜都无”，是指什么都没有，“扒蹄蜕脚”指光脚，“折堕”，是倒霉痛苦的意思，全是阳江沿海本地口语化的语言。却有着美好的修辞，以“水流柴草”来比喻疍家那飘摇海面、受尽欺凌的身世，表现得非常形象。

初初来到半途时，

看见渔公改闸鱼；

鱼仔鱼孙都去了，

还无落泊到几时？

该歌中的“闸鱼”，即浅海作业的闸箔。是人力以海泥筑堤，围起一大块地方，留下一道出口。退潮时，在出口处放置箔网，等涨潮挂起箔网，待退潮，鱼虾便被拦在箔网处。阳江地方话的“鱼”与“儿”同音，借指老渔公是孤寡单身，命苦得穷困潦倒，歌中的“落泊”，同样是使用双关的修辞手段，借退潮时放落箔网来寓渔公的穷困失意，无依无靠。在生活中，直白、大胆的咸水歌也很有意思。如《口水吞干眼望朦》中男唱：

妹呀哩——

艇仔摇来涌过涌，

船尾契娘白衬红。

放低长橹担头望，

口水吞干眼望朦。呀哩！

渔家女主动地回唱：

哥兄呀——

铁对铁呀铜对铜，

苦对苦咧穷对穷。

尽在后生心地好，

契娘愿嫁穷老公。呀哩！

表达了渔家女性大胆，要求自由恋爱的迫切情怀。

阳江咸水歌以物喻人，以景叙情，曲调优美，歌词生动形象。通过唱人，唱物，唱事，注重用多种艺术手法传“情”。包括比兴、借喻、夸张等等手法。如“灯盏冇油灯无着，劝哥换油莫换芯”“两木挨埋三点水，一双大眼泪淋淋”“茶叶香渣（妹呀）茶渣无味（哥妹），茶杯打烘，共妹分离。”“新打薄刀（哥呀）切番嫩藕（哥兄），藕丝未断，也得分离。”。在歌中，运用了生活中的灯芯，莲藕等去深化和表达心中丰富的情感。

阳江咸水歌充满海洋和乡土气息，节奏自由流畅，既通俗易懂，又具娱乐性。在日常劳作间即兴吟唱，其内容丰富，诙谐有趣，以借喻手法一语双关。如《鸬鹚白鹤眼关关》中男唱：

妹娣哩——

一条鱼仔在深湾，

鸬鹚白鹤眼关关；

摁住头来冚住尾，

两头无吃吃中间，呀哩。

女的不甘示弱，回唱：

哥兄哩——

鸬鹚白鹤嘴流潺，

两头无吃吃中间。

我系河湾松蒙仔，

碰亲骨痹悔唔返，呀哩。

歌中的鱼仔，本为小鱼虾，在这里则借指在河湾捉鱼的女子；男子把自己比作捉鱼能手鸬鹚白鹤，对于小小的鱼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小女子也把自己比作海湾之松蒙鱼，虽然肉质鲜美，但鳍刺有毒，被鳍刺伤顿时就得发作，伤口肿胀继而麻痹，发冷，那你还胆敢招惹么？

咸水歌以海为深刻内涵，以渔为人物形象，运用优秀的原生态音乐曲调和群众喜闻乐见的“唱”“叹”表现手法，表达渔民的现实生活、思想感情与理想追求，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咸水歌中亦不乏形象生动调子欢快的：“二叔公，去摸涌，摸扣大虾公，虾头虾尾送烧酒，虾肉包饭燶。”

阳江咸水歌，其特色是在历史长河和山海环境里逐渐形成的，其优秀处是客观存在，且流传广泛，都是灿烂的民间艺术之花，是一笔非常珍贵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为人们保留了时代和地方风采，也给人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