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稔于心的咸水歌
2019-11-07 10:27:33 来源:阳江日报

□ 盛秀丽

熟稔于心的咸水歌
阳江日报

□ 盛秀丽

1

“一条孭带孭生根啊,两条孭带孭上人呀,三条孭带孭起背脊几个尿虾枕啰,沤烂爹妈几条染靛裙吔。好天好时蒲面晒啰,天阴落水爹妈收埋其哩!”

海天间,琅琅唱词,疍家人清扬的歌声,像一排排浪花,生长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歌谣和入咸咸的海风,吹过母亲的肩背,顺着孭带吹入我婴儿时的梦乡,吹呀吹,一天又一天。

孩提时的我,牵着母亲的衣角去赶早墟,见无数渔船挤在黎明的波光里,有疍家婆娘坐船头对唱:“乜鱼出身跟火底咧?乜鱼出身口含泥啊?乜鱼出游披硬甲啰?乜鱼有翼不思归呀?”这些即兴而起的歌谣,传神有趣,勾画出一个神秘的海底世界。我望着蔚蓝的大海,一边猜那疍家婆娘嘴里唱的鱼儿叫什么名字,猜啊猜,一年又一年。

咸水歌又称咸水叹、疍歌、艇仔歌等,诞于行船,遇景入咏,韵语天然。啊、咧、哎、呀、哩、啰、吔、嗨………以叹词作曲谱,一咏三叹,分为自叹与对叹,从日常劳作的情景入题。过去,疍家先民不谙字墨,咸水歌是他们表达内心感情的重要方式,随编随唱,口耳相传,每每信口起调,即成歌谣。歌词反映了疍家人身边事,通俗易懂,仿佛从渔网刮下的鱼鳞,信手拈来,却抒发了疍家先民对生活乃至对精神的卑微诉求。

作为广东地区的传统音乐,咸水歌多以“白话”方言演唱,因场景而即兴落腔,互答对唱,和声从容,歌头悠扬,歌尾悦耳。

在东平,咸水歌曾经流行于疍家先民谈婚论嫁、喜庆丧葬的习俗上。古远的咸水歌,并没有固定的歌谱,节奏完全由吟唱者灵活拿捏。短句拖腔,歌声自由转韵,就像海浪一样变化无穷。音调却纯真,余韵绵延。咸水歌因叹调取准于疍家人的情感元素,从出生始便具有了精神意义。

疍家人是一群古老的迁徙者,他们曾经世代梗泛萍飘,过着漂泊的流离日子,天地辽阔,惟想象可立岸。

当咸水歌从云端飘向陆地,疍家人顺着歌声远远见到了月牙儿般的岸线。他们见这里海滨清朗、渔产丰富,左右又山岭陡峭、悬崖兀傲,形成天然的避风屏障。崖底,厚重的红岩巨礁堆积,即使狂涛骇浪,依然让人心安;崖背,相思树与木麻黄柔韧无比,迎着遒劲的海风蓊郁成林;坡下,一条波宽的河流将山岭分割开来。从此,炊烟渐起,疍家人在这里开篇柴米油盐的日子。

阳光、海浪、沙滩、码头。东平小镇从此宛若一艘弯弯的月亮船,梦幻般地泊于南海边,成了鱼米之乡。

2

我不知大海到底有多深,但能见到深海般的爱,那就是疍家婆娘于静寂中面对无际的大海,掰指掐归期,一眺一望,一念一思,情深万缕。岸上的疍家婆娘熟练地结补渔网,周而复始地打理着太阳底下晒网的日子。终于,殷切的眸子见到了七艕船、索罟船、开尾船、罟棚船……

桅杆由远而近,归航的大小渔船陆续驶入东平河涌。堤岸这边,午后的空气腻滑燠热,窈窕的疍家妹子,翘足而待。水波倒映着一片片蓝印花布衣,私语荡漾其中。海风吹来,撩乱妹子的脑髻,也掀开一帘秋水,那眉目神情饱蘸海潮和浪花。向着渔船,疍家妹子隔空送出绵长意切的欢呼:“哥兄哩,打鱼回家呀……”甲板上,光着大脚丫的疍家小哥听到梦中甜美的嗓音,急忙欣喜地朝岸上挥手:“啊妹哩,哥兄回咧……”落日把云霞烧红,彤火爬上了古铜色的脸膛。

薄雾里,交缠的目光传递着牵肠挂肚,渔歌晚归。

陆岸那边是沙咀渡口,一片弧形的滩涂好似伸出的鲨鱼嘴。一级级石阶如云梯,从岸入河。天色蒙亮,光影摇漾,远处,撑渡佬踏着草尖上的露,放歌而来。他弯起结实的腰板,粗手麻利,三两下解落船缆。随着一道身影跃起,敏捷如飞鱼,粗犷的撑渡佬已立船头。他向船旁抄起长竹篙,“咕咚”,往河里一撑。竹篙惊醒睡梦中的河流,荡起熠熠的波纹,恍似鱼群争食。紧接着,撑渡佬一声“嗬呦”,号子如雷,划破了静谧的清晨,叫醒渔船上的疍家人,唤起四乡八邻。这时,堤岸上的东平鱼露厂,飘来阵阵浓郁的陈香,让人垂涎欲滴。

晨曦从天空走下来,疍家婆娘摇着艇仔船,载上丰富多彩的海鲜,隔岸招呼。挑柴担米挎瓜菜的乡民们,则脚踏石阶,往下走几级,迎向拢岸的艇仔。松开摇橹,纯善的渔婆渔娘连忙端上自家的海产,热情地与憨厚的乡民们置换山货。瞬间,讨价还价的声嗓四起,又被互让的大度所包容。肩挂布袋手提竹篮要赶圩的乡亲们,则高站石阶上,耐心地等着渡船过河。热闹的渡口拉开鱼乡一天的帷幕。

“船仔摇摇哎,摇来鱿鱼虾婆大眼佐吔。船仔摇摇哩,牙带新水狗鲠肥啊,撑起船仔手有力啰……”

海风盈袖岁忽兮。疍家故事在消失,又在生长,熟稔于心的咸水歌,在闪着老旧光泽的渔船上,流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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