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林祥悠

重回初中教学后，每天上班，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我都能见到各式各样的零食袋，进入教室，往过道上一看，不用多么仔细，也会看到星罗棋布在教室里的垃圾。

上学年，我到北惯镇中心小学交流轮岗。一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上班，走到楼梯，正遇我班学生在那里打扫，我怕他们偷懒，便站在楼梯下监督他们;为了消除彼此的尴尬(或许只是为了消除我自己的尴尬)，我假意与他们东拉西扯，小学生没心机，不知道我在“耍奸诈”，他们一边打扫，一边非常真诚地与我答话。只一会儿，我就看不下去了。因为，他们在打扫的时候，竟然连楼梯上边角里的那些细小的沙粒，都要扫得一粒不留，甚至一些扫不出去的，他们还用手一粒一粒地捡出来!上去的时候，我一级一级地检查，要看看他们是否只是在我面前才装作如此，结果我大失所望——每一级楼梯，都被他们打扫得一尘不染!

高中语文课本里选了一篇丰子恺的散文《渐》。在《渐》里，丰子恺说，“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在不知不觉中，天真烂漫的孩子‘渐渐’”便变了。我现在所教的这些初中学生，在小学里，或许也如我上学年的学生一样，在打扫卫生时，也是要连一粒沙都不放过的。但是，在“造物主的微妙的工夫”下，他们渐渐地放松了自己，一分一秒地，一年一月地，没有痕迹地改变着，最终，也渐渐地接受了后来的自己。

不只是学生，我们每个人，都在慢慢改变着;我们每个人，似乎都逃不过造物主的这种骗人的手段。

记得小时候，买到新钢笔，我便会非常珍视，轻易不肯给人碰一碰，更不肯把钢笔借人，生怕别人一不小心就把笔给弄坏了。记得我买的第一支钢笔是浅蓝色的，那时的笔盒，大多是铁皮所造，为了使钢笔不被铁皮刮花，笔盒的上下左右，都被我用作业本纸层层垫着，钢笔放进去，也用作业本纸小心地包着，若是刮花一点点，便要心疼得拿着钢笔用水洗了又洗，似乎非如此，不能洗掉心中的那份疼痛。但是后来，钢笔被我们刮花的地方越来越多，我们也渐渐地接受了钢笔身上的这些越来越多的刮痕，纵使某天钢笔突然掉到地上，弄烂了笔尖，我们最多“哎呀”一声，却不会心痛。

长大后，我们会越来越容易接受那些越来越烂的“烂事”。自行车刮花了，不心痛;摩托车刮花了，不心痛;小汽车刮花了，不心痛;火车刮花了，不心痛;地球刮花了，我们还是不心痛，甚至还要说一句：“关我鸟事!”丰子恺说，巨富屡次破产后，能渐渐接受自己贫者的身份;贫者当佣工久了，也能渐渐接受自己奴隶的身份;奴隶无赖得久了，更能渐渐接受自己是乞丐，是偷儿的身份。在这一步步的“渐渐”里，我们终于越发冷酷，我们的心，终于“被狗吃了”。

周国平写《人生寓言》，入选初中语文教科书，其中《落难的王子》说，王子“最听不得悲惨的故事”，要是谁向他说起“天灾人祸的消息”，他便要泪流满面地叹息：“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可是，厄运终于落到了他的头上，在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中，他父王被杀，母后受辱自尽，他则被掳去，当了奴隶。在受尽非人的折磨后，逃出虎口时，他身已残废，最终流落异乡，行乞度日。一个偶然的机遇 ，“我”遇到了王子，当“我”得知他的身世后，也如当年的王子一样泪流满面地叹息：“天哪，太可怕了!这事落到我头上我可受不了!”谁知，王子却说：“先生，请别说这话。凡是人间的灾难，无论落到谁头上，谁都得受着，而且都受得了……”

在这“渐渐”的“都受得了”里，我们终于接受了大自然的“法则”，我们终于在造物主的诡计里失去了挣扎，我们终于被“渐”所迷，我们终于被造物所欺，《论语》里的“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终于只是《论语》里的一个句子。

在《道德经》里，老子说：“慎终如始，则无败事。”至此，我们岂不要从心里一惊，猛然而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