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词

父亲这辈子没别的嗜好，就喜欢喝点小酒儿。喝点儿小酒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父亲一喝高了就要让人听他说话。小时候，只要父亲喝酒，我们姐妹三个就会极有默契的同时加快吃饭速度，因为谁吃得最慢，就要不幸被留下来接受父亲的酒后“关爱”。为父亲喝酒这事儿，母亲没少和他拌嘴，可在农村，哪家的男人不好喝两口?更何况，父亲是个赤脚医生，从20岁开始就背着个药箱子走东串西，赶上饭点，路过谁家，不是笑脸相迎，酒菜儿伺候着?

父亲的村医一做就做了几十年，他的酒也便喝了几十年，父亲酒后的训话更是成了我家的一道“风景”。说来也怪，父亲在别人家喝完酒，从来都是不声不响回来，唯有在自家喝酒才会连篇累牍没个消停，害得母亲总是气汹汹地说：“你哪里是个大夫，纯粹是个裁缝，什么话都可以往一块儿缝。”父亲不理会母亲的牢骚，仍旧顾自和女儿“拉咕”。我至今记得我上初中那次，父亲酒后攥着大姐的手说：“爸没别的想法，就盼着你们姐仨每人领一个会喝酒的姑爷回来……”而实际上，我们的愿望刚好和父亲背道而驰。先是大姐找了个不会喝酒的姐夫，姐夫来我家头一天，父亲就把他灌醉了，父亲灌醉了姐夫不说，还偏要姐夫陪他说话。为这事，大姐当场和父亲发生了争执。过后，父亲才说，我是想试试他实在不实在;后来，我同样找了个不会喝酒的老公，带老公回家时，我提前就跟老公敲了警钟。过不了我爸这道关，就甭想娶我进门。父亲如法炮制，老公重蹈了姐夫的覆辙，最终顺顺利利把我娶回了家。

岁月催人老。当我们纷纷组建了自己的小家后，父亲也迎来了他人生的黄昏。父亲的酒还在继续，可父亲喝完酒，却再也不能像当年那样攥住任何一个女儿的手了。身边没了倾诉对象，父亲便开始给我们姐妹几个打电话。

那天晚上，9点多了，我接到大姐从市里打来的电话，姐哭着跟我说：“爸刚给我打完电话，打了半个多钟头，他说咱们怎么都那么忙，谁也不回家……”大姐的电话还没撂，我的手机便提示有电话进来——是父亲。按下接听键，我颤声喊了“爸”，父亲在电话那头忽然低低地啜泣：“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喝酒，所以你们不爱回家。可我想你们呀，虽说你们没一个是小子，可哪一个不是我的心头肉呢?闺女，有空还是多回家看看，陪爸说说话吧……”握着电话的听筒，我的泪洒了一地。原来，有一种父爱和陈年老酒一样，随着年代的加深酒味会愈加醇厚，一点点浸润到生命里，流淌出浓浓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