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茹琼花

“一口一个，香，真香!”这是二十多年前父亲哄我吃禾虾时说的话。多年以后我还记得，只因父亲那一脸陶醉让我印象太深刻。

禾虾，学名稻蝗，是稻田里的一种小昆虫。在粤西农村长大的孩子，没有几个不认识它。稻谷没成熟时，禾虾是青绿色的，和禾苗一样颜色。稻束一片金黄时，它又变为浅黄色，与稻谷“融为一体”。禾虾的样子很可爱。细长的脚，轻盈的翅，加上灵巧的触须，有几分娇俏，又带几分淘气。相比于田里其他丑陋的昆虫，我更喜欢它的样子——真像昆虫世界里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喜欢禾虾，但从不敢捉它。小时候，每到农忙时节，学校总要放假，让学生回家帮忙。一时间，金黄的稻田里，大人小孩戴着草帽，拿着镰刀，顶着烈日，弓着腰身，开始不停地忙活。这时，总会惊动稻田里的禾虾和草蜢，它们常常惊慌失措，四下逃窜。禾虾虽有翅膀，却飞不高也飞不远，很容易成为人们手中的猎物。

男孩子似乎天生有捉昆虫的优势。他们在稻田里穿来穿去，没多久，每人的袋子里已有一大把禾虾，用一根长长的草串起来，提着走过田基，自豪的模样不亚于得胜的将军。我从不敢去捉禾虾，胆子小，也跑不快。但站在田头上，看见同龄的男孩子捉到禾虾时，我还是很羡慕。

父亲是捉禾虾的高手，他根本不用像男孩子那样在田里跑来跑去。仅凭感觉，他就知道哪里有将要逃走的禾虾。往往母亲正割着稻谷，身旁的父亲却突然伸出右手，往半空快速一握，一只禾虾已落入他的“魔掌”中。等父亲捉了满满一串禾虾，他会到田头的树下休息。这时已是午后，我从家里把粥提到田头，给父母亲吃。小时候，我们家种的田不多，放农忙假时，其他同学大多在田里干活，我则被安排留在家里煮饭，田里有他俩忙活已经足够。等我拿来粥，父亲吃完后，他会找来一些干稻草烤禾虾吃。在火苗的烘烤下，禾虾很快变成金黄色，还滋滋冒着油，香气四溢。父亲拿起熟透的禾虾，叫我也吃。我连忙摇头。那时的父亲，总爱变着法子“锻炼”我的胆量。这其中，也包括让我吃一些平时少吃的食物，如蛇汤、麻雀饭、豆角炒青蛙肉。印象深刻的是吃青蛙肉，刚夹起一块放进口中，竟反胃得厉害，呕吐不止，一连几天，食欲全无。母亲责怪父亲，父亲从此再也不强迫我吃青蛙肉。但那一次，面对着我从未吃过的禾虾，父亲似乎又想“锻炼”我了。为了能把我哄住，也为了证实禾虾的确美味，父亲先拿一个放进嘴里，边嚼边说，“香!真香!”虽然父亲的吃相很诱人，我也闻到了禾虾被火烤时发出的浓香，但心里还是有点发毛，不敢尝试。父亲一连吃了几只禾虾，嘴里不停地说着“一口一个，香，真香!”我看着父亲一脸陶醉的样，终于忍不住想要试试。父亲猜到了我的心思，马上递给我一个，说，快趁热尝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啦!我接过禾虾，抱着豁出去的态度，半闭着眼睛，把整只禾虾塞进嘴里。哇，满口香脆，比母亲煎的鱼还香!父亲在一旁问：香吗?我忙点点头。香归香，可心里还是有点害怕。那禾虾明明已经嚼碎吞进肚子了，总觉得它还活着，时不时在我的肚子里动一下。父亲见我把禾虾吃完，高兴得拍起了手，想让我再吃几只。但我没敢再试。

吃完这只禾虾后，我在田里再见到禾虾那俊俏的身影时，心里竟涌起了一种负罪感，像做错了一件什么事，又找不到认错的地方。第二年的农忙，父亲再怎么哄我吃禾虾，我都不肯了。父亲有点失望，终究没有再勉强。

参加工作后，渐渐明白，吃上好东西需要偶遇，也需要缘分。禾虾，照现在的人来看，应该算是好东西了，它营养丰富，味道一流。但如果现在想吃，哪还能吃得着?纵使到了乡下，想见上它一眼，怕也不容易了。早些年听人说，餐桌上也有禾虾，只不过都是人工饲养的，哪能跟原生态的比?我怅然若失。唯有自己安慰自己，总算是吃过禾虾的农村妹子，总算还有过一段亲近土地的经历，此生也不算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