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陈丹燕的《上海的金枝玉叶》，是一本有着精彩故事的传记作品。作者记述了一位出身富裕的名叫黛西的女孩跌宕起伏的一生。书中的叙述方式也很独特，没有明确的时间轴线，作者单纯围绕主人翁各个时期的照片，进行解读，行文抒情跳跃，亦惊心动魄。

黛西的人生可以分为三部分，幸福美满生活优渥的青少年时期，受尽磨难仍豁达坚韧的中年岁月，努力工作智慧练达的老年生活。她人生的巨变是由中年开始的，丈夫入狱，家产尽失，生活一落千丈，她要做从前想都没有想过的工作，忍受生活中各种挫折和磨损，修水库、洗马桶、打扫厕所等等。凡此种种，她都让自己尽力适应，且努力保持着积极开朗的心态，在尽力承受一切的同时，使自己的心灵不萎、不怨、不暗。

我很喜欢作者在书中的一段核桃理论，大意是说，没有经历过磨难的黛西，就像一个圆满完整的核桃，里面如何，外人并不知道；巨大的人生挫败，使核桃的硬壳碎裂，裸露出的娇嫩果肉，散发出怡人的芬芳，那是灵魂的香气。黛西的故事于世人有教育和审美的意义，只不过所有的苦难，都要靠她用几十年的光阴，一点点去经历。

这让我想到了今年的大热影片《绿皮书》里的音乐博士唐，他敏感、细腻、谈吐高雅，礼仪周全；三岁即开始跟随母亲练习钢琴，技艺稍精便在教堂巡回演出，后又作为第一个黑人学生在列宁格勒音乐学院深造；他擅长古典音乐，尤精于演绎肖邦；他情绪克制，常深陷孤独，无论内心如何灼烧皆能以平静状态示人；虽贵为音乐大师，甚至两次进入白宫表演，但由于肤色黧黑，他仍要处处受限；在演出现场受尽尊崇，但曲终人散时，他却不能像一个普通白人一样进入厕所和餐馆，甚至连进入成衣店试衣服的权力都没有。这种巨大的分裂和荒谬带给他的痛苦，需要每晚用烈酒浸泡，才能稍获安抚，之后，他才能勉强维持住自己在其间周旋的力量和平衡。

为什么要同时提到这两个人，实在是因为他们有许多相似的地方。黛西人生最丰盛的时期，家中做点心的师傅是俄罗斯的宫廷厨师，佳肴美味，她是充分享受过的。后来，搬至亭子间生活后，爱吃蛋糕的她，仍然常常用煤炉，在被烟熏得漆黑的铝锅里制作糕点，她甚至要将这种方法传于想做蛋糕却苦于没有烤箱的作家陈丹燕。她热爱生活的心，并不曾因为境遇的改变而遗失。在后来的后来，经过了生活滔天巨浪的颠簸后，曾服务于他们的一位佣人，生病卧床，七十多岁的黛西，手捧着自己制作的糕点坐公交车穿越整个城市去探望他，并温柔坚定地说，你不要怕，你以后的生活由我来安排，我会拿出费用请人照顾你。其实彼时，她亦不过勉强果腹。这种人性中的善美，与唐所表现出来的类似。

电影里，唐和司机托尼在演出途中，汽车抛锚在路上。唐走出车门，与南方田地上衣衫褴褛，木然耕作的黑人同胞瞬间对视的画面，令人动容。他虽缄默不语，却面容悲戚，眼含泪光。那庞大的痛楚里，有给他们的，也有给自己的。唐深深了解命运的不公，明白同胞们被压迫摧残的境遇，因此，哪怕要面对重重困难、侮辱、冷遇，哪怕拿着极低的报酬，他都要坚定完成到南方的巡演。他在尽一己之力，在用自己的方式，在推动黑人解放的漫漫征途中，奉献力量。

对于自己颠沛流离的一生，虽然旁人错愕不已，黛西却并不以为然。她说：我在这样的生活里学到了很多东西，要是生活一直像我小时候一样，我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心有多大，能应付多少事。

任何艺术，无论书籍还是电影，所呈现的东西，也都是现实生活的一部分。而那些勇敢伟大的心灵，如同高悬世间的明镜，在映照出我们卑微与弱小的同时，亦赐予我们勇气和力量。

□ 冯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