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丝丝细雨念亲恩。一树浅黄色的荔枝花在斜风细雨中坚强地绽放着，清香淡雅，用柔和的素色涂染着春天。爷爷喜欢看荔枝树，更喜欢倾听荔枝树花开的声音，只是喜欢倾听荔枝树花开声音的爷爷已经不在了。虽然爷爷二十多年前就携着甜甜的荔枝蜜驾鹤仙游去了，但是他的音容笑貌时常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甚至有好几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爷爷去世的那一年，我刚好读小学四年级。那天，放学的时候，我和小伙伴在田间放牛，父亲气喘吁吁跑过来对我说：“强，快回去，你爷爷可能快不行了！”父亲帮我迅速把牛拴好，我们就急急往爷爷家里赶。我们赶到爷爷的屋里，只见两位年长的老人正在帮爷爷换寿衣，爷爷的精神十分萎靡，像一截干枯的藤条直躺在床上。在两位老人的搀扶下，他才勉强坐了起来。看着客厅一角摆放着一副新的棺材，我的心酸酸的，泪水在眼眶中打着滚，整个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当爷爷看到自己的子孙都到场的时候，他一下子精神了起来。我悄悄地问父亲，爷爷是不是病情有所好转？父亲细声地告诉我这是回光返照。爷爷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叠包好的红包，一个个发给我们，当轮到我的时候，爷爷摸了一下我左手受伤的大拇指，他在生命最后的一刻还在关心着我受伤的手指，这份浓浓的亲情，至今回想起来令我十分感动。爷爷发完红包后，含笑地闭上了眼睛。奶奶抓住爷爷带着余温的手不停地摇，放声嚎哭起来，我和父亲的眼泪早已像决堤的小河奔泻而下。那一刻，我的感觉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爷爷生前做过农民，当过公社会计，任过村长，是一名久经考验的中共党员。爷爷年轻时，担过山草，烧过砖窑，还参加过双捷拦河坝和大八江河水库的建设，故乡的这一片土地留有他或浅或深的足迹。爷爷做事严谨、细心、认真，深受同事和群众的好评。

父亲是爷爷的长子，早早就分家出去，虽然说是分家，但我们和爷爷的房子只隔一条3米宽的小巷。爷爷和奶奶一起住，他还帮叔叔一家放牛。每次去趁圩回来的时候，爷爷总会悄悄塞给我一个水果，我知道他是怕婶婶知道了会唠叨一阵。对于爷爷的疼爱，我的心中充满了感激之情。未上学的时候，爷爷偶尔会教我写字，看着爷爷在地面上一笔一画地用树枝写字，我学写字的兴趣马上来了。读书后，我缠着爷爷要他手中的派克钢笔，爷爷略微踌躇了一下，把笔送给了我。后来我听父亲说，爷爷当公社会计的时候，由于工作出色受到上级奖励，这支派克钢笔就是奖品。这么多年来，爷爷一直带在身上，可宝贝着呢！堂弟、堂妹问爷爷要过几次，爷爷都没有送，没想到他把这支派克钢笔送给了我，令我开心了好几天。

三年级的时候，家里没有钱交学费，我在家中辍学了两天。爷爷找到我父亲，劈头盖脸一顿骂，父亲灰头土脸地低着头，不敢作声。我至今还记得爷爷说的一句话：贫穷不是辍学的理由，就算拾牛屎卖，也要让子女读书！教训完父亲后，爷爷偷偷塞给父亲一个信封，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把自己的养老钱给我做学费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能有今天体面的工作，还真得感谢爷爷，感谢他在我最颓废、最无助的时候帮助了我。

爷爷喜欢种树，村子周边的许多荒地都被爷爷种上了各种树木。有高大威猛的橄榄树，有枝繁叶茂的苦楝树，有俊秀挺拔的菠萝树，有郁郁葱葱的龙眼树，还有婆娑婀娜的荔枝树……一到春天花开的时候，淡淡的花香气把村子笼罩在其中，坐在家中也能闻到。夏天，高大的果树为村民提供了纳凉的好去处。大树底下成了孩童玩耍的乐园，我们在树头底下也听了很多有趣的故事，我最喜欢听爷爷摇着草帽给我们讲“武松打虎”，讲到精彩的地方，爷爷就会手舞足蹈，摆出一个打虎的姿势，他那滑稽的表情逗得我们哈哈大笑。秋天，累累果实挂满了枝头，爷爷把大部分的果子卖了，剩下的果子分成两部分，一份留给家里人吃，一份分给邻居们，爷爷每次分完果子的时候，都是带着微笑回来的。冬天，这些果树林中干枯的树枝成为了村民灶中的柴火，爷爷看着袅袅的炊烟随风轻舞，一种满足感洋溢于脸上。

转眼间，爷爷去世已经二十多年了，他静静地躺在深爱的那片土地里，就像一颗荔枝树的种子一样，早就经历了生根、发芽、抽叶、开花。浅黄色的一片，浮于绿叶之上，看上去很美。我觉得，爷爷并没有离开我们，他已经长成了一棵婆娑而健壮的荔枝树，微笑地站立在小山岗上，默默地守护这片土地，守护着他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守护着自己的亲人。

每到清明时节，我的心中总会思念一棵开花的荔枝树，无边的思念像浅黄色的荔枝花开满了我的心头。

□ 梁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