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我听到了她的故事。

那天清晨，我和儿子来到一间小食店吃早餐。小店开张不久，门口还挂着开张期间如何优惠顾客的横幅。我一进门，正好看见她在卷猪肠碌。时间还早，店里只有一位上了年纪的客人在吃云吞面。客人叫她“大姐”，我也“入乡随俗”。大姐约四十多岁，身材偏瘦，脸很白净。她身穿厨师服，头戴厨师帽，一副斯文干练的样子。我点了碟猪肠碌和两碗牛腩粉，大姐马上小跑进厨房，为我们准备起来。五分钟后，牛腩粉已端上桌。尝一口，那牛腩鲜韧醇香，比我平时煮的不知好吃多少倍，一向挑剔的儿子也由衷赞叹了几句。大姐听后，笑了笑，用手拂了拂额前的刘海，我这才看见，她的右手背上有一块疤痕。

我脱口而出，这疤痕是炒菜时烫伤留下的吧。她摇摇头，说是以前在深圳打工，住集体宿舍时被突然破裂的保温瓶烫伤的。说完，又忙着卷猪肠碌。那位正在吃云吞的客人应是大姐的老乡，对大姐的过去很是了解，见我好奇，竟向我讲起了大姐的经历。

大姐出生于农村，初中毕业后嫁给了同村的一名男子。婚后，她和丈夫承包了村里一口鱼塘，想依靠淡水养殖赚点钱改善生活。可没多久，她得知丈夫患有肝炎，干不了重活。为了让丈夫在家安心养病，她一人包揽了鱼塘所有的活。虽然每天起早摸黑，但她毫无怨言。

可现实总是残酷。大姐埋头苦干了两年，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收获。因为缺少技术，她养的鱼不够肥大，销售价格很低，连本都亏了。家里揭不开锅的日子，她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和同村很多人一样，到珠三角地区打工。丈夫见她去意已决，没有阻拦她。当她告别生病的丈夫和才一岁多的女儿踏上前往深圳的汽车时，她忍不住掉了泪。

她这一去，丈夫并不知道，她个多月才在深圳找到一份车工的活。也不知道，她为了多赚钱，常拼命加班，以致多次昏倒在车间。这些，她都没告诉他。当然，她在宿舍把手烫伤的事，她也没跟他提起，怕他担心她，也怕他因此要求她回去。

那几年，她每月只给自己留100元，其余的全寄回丈夫。期间，她丈夫专心阅读养殖书籍，走访请教其他养殖户，逐渐摸出了养鱼的门道。丈夫用她寄回来的钱重新买了鱼苗，再次养起鱼来。为了不让丈夫熬坏身体，她多次要求丈夫请人打理鱼塘。丈夫最终答应了她，请了村里一个女人帮忙，他只在一旁作技术指导。两年后，他们的鱼塘盈利了。接下来的三年，她从丈夫的来电中，知道了越来越多的好消息，鱼养得很肥大，盈利一年比一年多，女儿也很乖巧听话。她以为，以后他们的日子会好转，她再也不用外出打工了。可是，没多久，她等来了丈夫离婚的决定。丈夫和那个帮他养鱼的女人好上了。

她不责骂，不怨恨，只是含泪同意了离婚。之后，把女儿交给母亲照顾，带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心，再次为了生计，踏上了开往深圳的列车。

有人替她打抱不平：当初要不是你为他营造了稳固的后方，他会有今天？

她微笑着，为他解释。

此后，在深圳，她当过送水工和酒店服务员，做过推销和代理，最终，她回到了阳江，以一手好厨艺，开创了一片新天地。

“现在，大姐在城区开了四间小食店，每一间新店开张的头一年，她都亲自下厨炒菜，等徒弟把手艺学会了，她才让出‘大厨’位，专心当老板娘。”

“大姐赚了多少钱我不知道，但她心地真是好。上一次我们村搞了一个外嫁女回村支持新农村建设的活动，她一个人捐了15万元。平时一有空，她还跟人家去做义工，想当‘活雷锋’呢!”大姐的老乡说得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大姐边听边笑着说：“三叔，你怎么总是说我！每一次看见有人来，你就帮我卖广告，我可没广告费给你呀！”

“三叔”也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我看着大姐一脸坦然，担心她只是强颜欢笑，忍不住问她，当初她老公提出离婚，她恨不恨他。大姐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真不恨他。他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家，也不容易，真的。现在想想，如果我当初不离婚，世间不过多了一个整天围着丈夫转的普通妇女。是失败的婚姻让我学会了反思，也让我在困难的生活中，逐渐找到了自身的价值。”

我听了，内心微微颤动。为大姐的坚强，为她的通情达理，也为她的笑对人生。

余秋雨曾经写过一篇《把伤痕当酒窝》的散文，文中的主人公是杜月笙的女儿杜美如。杜女士年逾古稀，总是乐观爽朗，笑声阵阵。她遭遇过一次重大车祸，骨头断了，多处受伤，而脸上受伤的地方竟然像一个大酒窝。余秋雨因此称赞她，虽然平生历经累累伤痕，但她总是一次次把伤痕笑成了酒窝。

尘世中，能不经任何伤痕，甜蜜到终老的女人固然幸福幸运，但能把伤痕最终笑成酒窝的女人，更能撼动人心。

毋庸置疑，大姐属于后者。

□ 茹琼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