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腊梅
2019-04-04 09:57:51 来源:阳江日报

又是一年腊梅开,幽香浮动,沁人心脾。腊梅在本地栽种不多,野生的更是罕见。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先步行两小时渺无人烟的山路,穿越一个清凉的垭口,再走过三座古老的石桥,沿着流水潺潺的溪涧,然后轻快地踏上十多级条石阶梯,迎面而来,就是一棵轻盈的腊梅。我就知道,外婆的家到了。这棵腊梅之所以轻盈,是因为它斜生在小路右边的石壁上,离地大约两米高,枝干横过小路,随风摇曳,身姿绰约。据闻,腊梅以花色来分,有素心、荤心两种。花瓣、花心、花蕊均为黄色,无杂色相混的称作素心腊梅。外瓣为黄色,内瓣中心泛紫色,花色不纯的...

素心腊梅
阳江日报

又是一年腊梅开,幽香浮动,沁人心脾。

腊梅在本地栽种不多,野生的更是罕见。

记得小时候,每次去外婆家,先步行两小时渺无人烟的山路,穿越一个清凉的垭口,再走过三座古老的石桥,沿着流水潺潺的溪涧,然后轻快地踏上十多级条石阶梯,迎面而来,就是一棵轻盈的腊梅。我就知道,外婆的家到了。

这棵腊梅之所以轻盈,是因为它斜生在小路右边的石壁上,离地大约两米高,枝干横过小路,随风摇曳,身姿绰约。

据闻,腊梅以花色来分,有素心、荤心两种。花瓣、花心、花蕊均为黄色,无杂色相混的称作素心腊梅。外瓣为黄色,内瓣中心泛紫色,花色不纯的称作荤心腊梅。外婆家这棵是素心腊梅。

每年春节前后,一树花开,纷纷扬扬,像满天的星星突然落入凡间,全都栖息在这棵腊梅上。淡雅的香,明亮的黄,每一朵都开得那么认真那么不紧不慢那么宠辱不惊,仿佛它们都有一颗素净之心。风吹过,朵朵腊梅转动,似对对黄蝶翻飞,一派“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之景象。

每一次,外婆都会在腊梅树下等我。她身上,永远带着腊梅若隐若现的香气。

我的外婆,生于何年何月,恕我不孝,已记不清了。印象中她跟我说过,她生于罗定州,15岁时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外公。外公的爷爷是清朝一个地方官员,入仕前曾考取“拨元”功名,后来因故辞官,在阳春与罗定交界的崇山峻岭之中修筑了一处大宅,由前、中、后三进及左右厢房组成,每进之间设有天井间隔,天井四侧设柱廊相互连通,院落四角设有岗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当时朝廷授予的“拨元”牌匾至今仍悬挂在宅门之上。

外婆说,当时她出嫁时,外公是骑着高头大马,敲锣打鼓去迎亲的。迎亲队伍绵延数里,杠箱开道,花轿居中,外公戴着大红花走在前,外婆穿着红帔端坐轿中……外婆和我说这些时,脸上有着别样的神采,脸色绯红、眼神闪亮,说到激动处,眼睛闭起、头微昂着,像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

很不幸,外公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早逝。好日子没过多少年,外婆便开始了寡母婆带三个子女的苦日子。外婆没被这些吓倒,历尽千辛万苦把我母亲和两个舅舅带大。她虽然目不识丁,但她自信而坚强,小小的身子里仿佛永远充满能量。

因为两个舅舅家境不宽裕,而我父母亲的接济也只是杯水车薪,所以外婆的生活比较拮据。但她在我的记忆里,永远是那么的整洁端庄、光彩照人。无论多忙,外婆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认真梳洗,还会细心地在头发上抹上茶油,她的发髻永远都是纹丝不乱。外婆出嫁时,嫁妆里有很多精美的布料。外公去世后,她就用这些布料为自己做衣服。那些衣服,华美、绚丽,但又与时代格格不入。在我记忆最深刻的90年代,她走在来我家的路上,经常会被我的一些同学围观。当时我觉得非常难为情,外婆却非常坦然。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你的衣服这么古怪?她笑笑说,不是我的衣服古怪,是那些人的眼睛古怪,外婆喜欢这样穿,外婆觉得这样很好看。

每次到外婆家,她总是变戏法似的给我好吃的。有时是一个鸡蛋,有时是一节嫩笋,有时是一碟河鱼仔——而这些都是不用花钱买的。有一次,我很突然地去看她,她当时好像很窘迫,因为一点好吃的都拿不出来。她晕头转向地来回走动,灵机一动问我有没有吃过茼蒿。我说没有吃过。她就兴高采烈地带我去摘茼蒿。她也是第一次种这种菜,还舍不得尝鲜。摘回后,她把一篮碧脆的茼蒿细心洗净,用姜丝、蒜米、葱头起油锅,爆炒了一碟鲜甜嫩滑的茼蒿。从此以后,我就不可救药地爱上茼蒿那种特殊的味道。

外婆家里,还有一种叫“别池”的植物,是我在其他地方从来没有吃过的。深绿的叶子,清凉有异香,有点像薄荷。但我在百度百科里查不到,问过很多人也说从来没吃过,应该属野薄荷中的一种。我在外婆家住的日子里,她经常用“别池”蒸蛋给我吃。那种既浓郁又清新的味道,那种现在已想不起又永远不会忘记的味道,那种只有在外婆家可以吃到而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的味道,是我记忆深处的灵魂之香……   

2001年,我参加工作了,领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工资。那年夏天,我回阳春老家,第二天一早,就走两小时山路去探外婆。我买了外婆最喜欢吃的猪杂。她见到我,也是十分高兴。我读的是师范专业,她一直以为我毕业后就做老师了,对我当时报社记者的工作不太了解。我就跟她耐心解释,她也听得不太明白。但她说了一句:我外孙认为好的那肯定就是好的。

然后外婆就手忙脚乱地忙活,说要煮猪杂给我吃。外婆的厨艺很好,很简单的东西都可以做出特别的味道,但那次的猪杂却煮糊了。因为她发现村里一个孤寡老人在下面堂屋坐着,她就不停地邀请那人上来一起吃饭。乡村民风纯朴,那个老人怎么也不肯来。反复拉扯之中,菜就煮糊了。然后,在外婆的歉意声中,我们一起品尝那烧焦了的猪杂。甜甜的、脆脆的、香香的,是任何大厨都做不出来的味道。

2003年,我最后一次见外婆。她当时患了老年痴呆症,已经不认得我了。在我和她相处的几个小时里,她不断地向我重复描述一个故事。地点是罗定州,人物其中之一是她,另一个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外公。时间一会儿是民国,一会儿是公社化年代,一会儿是分田到户时候,一会儿是现在……但这个故事的结尾,总是伴随她学公鸡啼叫的声音结束——“喔喔喔,鸡一叫,我就醒了”。原来,这是她的一个梦。

那天,我帮着舅舅做饭。饭桌上,我不断夹菜给外婆。她很认真地吃着,好像很香。我也很认真地吃着,却什么味道也没有。

我回去时,外婆突然出来送我。她忽然想起了我的名字:柱业,得闲再来探我。

2004年,很繁忙的一天。母亲来了一个电话,说:“外婆今天走了”。

几年前,我去舅舅家探亲,来到外婆住过的阁楼下,在墙根边看到了那丛浓密的“别池”,还是深绿的叶子,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仿佛还保存着外婆灌溉过的养分。我小心翼翼地拔了几棵,郑重其事地用袋子包好,款款深情地带回家里,满怀期待地在天台栽好。一个多月后,花盘里就一片郁郁葱葱了。我虔诚地采摘、洗净、切碎,和蛋液一起搅拌,蒸熟后,仔细品尝,却再也没有当初外婆做的味道。蛋很热,蒸气熏住我的眼,很好地遮盖了我的眼泪。

此后,我又心有不甘地做过多次“别池”蒸蛋,但就是找不回那种味道。我才确信,外婆真的离开我了,永远地走了。

后来,我偶尔梦见几次外婆,在梦里,她一直在忙碌着,给我做好吃的。再后来,我已经梦不见外婆了,但梦里经常会出现一棵素心腊梅,静静地绽放,散发出一丝丝清香。

□ 萧柱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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