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 瑶

七月如流火，烤艳了凤凰花!我参加阳江日报社和阳江市作协组织的海洋文化主题采风活动，邂逅了雷州这座城。

到达雷州的第一站是雷城夏江天后宫(即妈祖庙)。妈祖庙是中国每一个沿海城市普遍存在的文化符号。有海的地方就有妈祖信仰。在我的印象中，中国绝大多数的天后宫门前屹立的是两尊威严的石狮子，但夏江这座天后宫，屹立门前的，却是两尊憨态可掬的石狗!为什么这里的天后宫是石狗看门?这种不同寻常的现象，仿佛为雷州与石狗的不寻常关系埋下了一个伏笔。

随后，我们参观了雷州博物馆。果然，在博物馆内的石狗奇观展厅看到上千尊石狗，最大的石狗连座高约130厘米，最小的仅高10厘米左右，一般的石狗跟真狗大小差不多，大大小小的石狗摆放在一起，奇趣盎然。

造型多样、不同时代的石狗各具特色，有简单粗犷的，也有典雅华贵的，从古拙土气的土狗、野狗、猎狗，到洋气十足的哈巴狗，打着领带的西洋狗，石狗造型的逐渐演变与发展，以及它从远古一路走来的历史，让我感受到，雷州石狗绝对是雷州文化史上浓妆重彩的一笔。

展厅里的石狗分门别类展示。“狗型狗态”区，展出的是形态各异的各个时代的一群石狗。“狗兄狗弟”区，展出狗的不同种类，如土狗、野狗、猎狗、沙皮狗、卷毛狗、哈巴狗等。“狗神狗职”区的每个石狗造型，代表着一种内涵和寓意，它们分文相和武相，文相石狗有仰脸向天的“风雨之神”，有迎面平视的“财神”“福神”，它们一般为坐式，面目较和善，神态安详，有石鼓、铜钱、龟、小狗等附加雕刻，象征生育之神的石狗又有阳具勃起型、抱子型，寓意“生育”“送子”，主繁衍生育;武相石狗一般为蹲式，雄壮威武，有的面目狰狞呈怒鬃、伺机扑杀的状貌，有八卦、乌蛇、帅印等附加雕刻，属“守护神”类，它们所司职能有镇邪护法，司风雨雷电、主正义等。

馆中有一石狗，单看身高与体重，在石狗群中只算中等，但却享有“王”的待遇：展台基座明显高于其它石狗，脖子上还系着红绸花，宝座后面写着“石狗王”三个大字，和“王此大邦克顺克比”，意为“统领如此泱泱大国，万民亲附百姓顺从。” (出自《诗经·大雅》)。

此石狗何以成为“王”?解说人告诉我们，此石狗与其它石狗相比，有硕大的生殖器显于胸前，狗头人身的模样，突出的是生殖崇拜。古雷州原是一块荒蛮之地，瘴气浓重，人气不旺，而狗却有很强的繁殖能力，在当地又有“报喜得贵子”的传说，最受雷州古民的崇拜，于是他们便雕刻高大威猛、带有硕大生殖器的石狗尊为“王”，进行祭拜祈祷，以求赐他们多子多福……

大家正在对“石狗王”评头品足时，当地一文友插入一个小故事：博物馆工作人员在乡下发现这尊“王”时，它还“落难”在乡下某一角落，八个小伙子都搬不动它;有人过去拍拍它的“头”说，“跟我们去市里吧，那里花花世界，有好多女伴的。”说完，只需四个小伙子便轻而易举就把它搬上了车。故事虽不足为信，却以当下的民俗情趣，从一个侧面去解读了这尊“石狗王”的雕塑艺术主题。

观赏着博物馆中千奇百态的石狗，但觉它们质朴可爱、趣稚感人。我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愉悦，因为眼前的石狗唤起了我内心深处一抹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家在农村，村里每家每户都养狗，我家里养的是一只本土狗姑娘，它有一身顺滑的乳白色毛发，还有一双悲天悯人的黑眼睛，我们都管它叫小白。小白善解人意、聪明乖巧，获得了全家人的怜爱。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末期，农村小孩在夏季流行疮疾，我也不幸中招，膝盖处生了一个疮，那个年代的乡村少医缺药，我的疮疾拖延了半年都不得痊愈，让我很痛苦。小白总是悲悯地凝望我，有一次它用舌头轻轻地舔我生疮的患处，没想到它舔过之后，疼痛顿减，接下来，它每天都会数次舔我患处，我的疮疾竟然很快痊愈了……

图腾崇拜是人类原始社会最早的一种宗教信仰现象。人类先民相信每个民族都与某种动物、植物有着亲属或其他特殊关系，此物即为该民族的图腾、崇拜物、标记。雷州先民把狗作为图腾崇拜物，我并不意外。因为，狗作为一种被人类驯养的动物，它在品性上有许多优点。一是忠诚。狗忠诚于它的主人，不分贫富贵贱，一旦入了你的家门，便不离不弃，为主人看家护院，对主人忠心耿耿。俗话有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现实生活中，有关家狗护主的故事数不胜数。二是警觉。狗有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具有极高的警觉性，这是它恪守职责的本能和本领。三是勇敢。它与敌搏斗时，即使被撕咬得鲜血淋漓，也会拼命效忠主人。此外，狗还很有灵性。为此，狗是人类饲养率最高的宠物。联合国统计，全球约有6亿只狗，我国大约有2亿只狗。

据载，雷州先民对石狗的崇拜，还有一个强化的过程：在生产力和认知能力低下的古代，雷州先民对当地频发的雷电等自然天象产生恐惧，继而崇拜。雷州是世界上第三大雷电频发区，当地有着这样的古老传说：雷神爱惜万物，怕太阳把万物晒枯，常遣天狗去食太阳，“日食”现象就是“天狗食日”。雷州先民因对雷神强烈崇拜，进而对狗也强烈崇拜，从而强化了石狗信仰。

在雷州行走，看到石狗的频率相当高。在夏江埠头，有大石狗;镇守在渡口码头的，有石狗;民间香火供奉的，也有石狗。此外，庙宇、村庄、荒野、河边、庄稼地里，都有石狗!据统计，雷州境内现存古石狗约在1.5万至2.5万尊之间，被称为散布民间的“雷州兵马俑”。

当地文友告诉我，雷州石狗数量之多，除了因石狗信仰而大量雕刻，还有一个历史原因。古雷州远离中原，自然环境恶劣，一直成为古代的流寓之地。唐宋两朝，流寓雷州的有北宋相寇准、学士苏轼、侍郎苏辙以及南宋李纲、赵鼎等，这些失意官员被贬雷州，给雷州带来了正统的儒家思想。儒家重礼，强调纲常等级秩序观念。门前摆放石狮石鼓这些吉兆之物，得有一定的社会等级，但摆放石狗是没有等级制约的，平民百姓尽可大雕大摆。雷州石狗因此得以大量使用。

雷州的石狗图腾文化可谓源远流长，但当与雷州知名美食“雷州白切狗”联系在一起时，许多人便觉得困惑。因为在传统的观念中，人们把图腾视为神圣，非但禁食其肉，还不准打之骂之，更不能杀之烹之。可是雷州人却普遍杀狗吃肉，还吃出了“雷州白切狗”这个美食品牌!

我想，这或许是长期的历史发展使然。人类图腾崇拜的禁忌意识随着时间的推移、历史的进化而逐渐削弱，狗图腾时期形成的尊狗、不食狗的风俗被逐渐打破，雷州人现在普遍杀狗食狗的社会现象，与雷州曾出现的狗崇拜古风俗已关联不大。

石狗，让雷州响誉天下;“食狗”，也让雷州远近驰名，这座与石(食)狗渊源深厚的城市，令我叹为观止!由是，我把雷州美名为“石狗之城”，也算是名正言顺了吧。